第十五章破碎之王的条件

选择。

云澈看着破碎之王那只由无数碎片组成的手，指向自己、灰烬和骨面。

记忆、执念、未来。

每个选项都像是从身上割下一块肉，但比肉更痛，因为那是灵魂的组成部分。

“如果我拒绝呢？”云澈问。

破碎之王空洞的眼窝中，银灰色的火焰跳动了一下。

“……拒绝……就永远……留在这里……”

它缓缓抬手，周围的空间开始扭曲，无数兵器碎片和骸骨从王座中剥离，在空中悬浮，形成一个巨大的球笼。

“……成为……王座的一部分……”

“就像那些挑战者一样。”骨面看着王座上那具骷髅，声音发紧。

灰烬的手按在了骨刀上，但云澈抬手制止了他。

“我们需要通过。”云澈说，“但我们需要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些？”

破碎之王沉默了。

许久，它的声音才再次响起，这一次不再是混乱的叠加，而是一个清晰的、苍老的、带着无尽疲惫的声音：

“因为……我饿。”

这个回答出乎意料。

“饿？”

“对。”破碎之王——或者说，那个苍老声音的主人——说，“王座本身是一个‘时空错位点’，被剥离在正常的时间流之外。待在这里，会逐渐失去存在感，就像……被遗忘的尘埃。我需要‘存在’来维持自我——新鲜的记忆，炽烈的执念，可能的未来，都可以。”

它顿了顿：“否则，我会消散。王座会寻找下一个宿主，继续这个循环。”

真相残酷得有些悲哀。

破碎之王不是守关者，而是一个被囚禁在此的、饥饿的囚徒。

“你……曾经是人？”云澈试探着问。

“曾经是。”苍老声音说，“很久以前，我叫‘时殒’，是一个试图掌控时间的影术师。我找到了这个地方，发现了时空奇点的秘密，试图用它来逆转某个悲剧……结果失败了。我的身体被时空之力撕碎，意识被困在王座里，成了现在的样子。”

时殒。

云澈想起墟眼传承中的信息：初代守墟人之前，影墟历史上曾出现过几位试图挑战巨眼或研究时间本质的强大存在，都失败了。时殒是其中之一。

“你的悲剧是什么？”骨面问。

“我的女儿。”时殒的声音带着千年的痛苦，“她被墟力侵蚀，我试图用时间倒流救她……但时间是不可逆的，我失败了，她也永远留在了某个时间夹层里。”

又是一个被执念困住的灵魂。

影墟里到处都是这样的人，连破碎之王也不例外。

云澈突然想到了什么。

“如果……我能帮你见到你女儿呢？”

空气凝固了。

破碎之王周围悬浮的碎片全部静止，银灰色的火焰剧烈燃烧，几乎要喷出眼眶。

“……你说……什么？”

“时空奇点内部，是巨眼意志核心所在，也是影墟所有时间线的交汇处。”云澈说，“如果我摧毁巨眼，时空奇点的结构会暂时崩溃，所有被困在时间夹层里的存在，都有机会在那一刻显现。你的女儿……可能也在其中。”

这是猜测，也是赌博。

但时殒明显动摇了。

碎片开始颤抖，银灰色的火焰时而暴涨，时而收缩，显示着它内心的激烈挣扎。

“……多久……”它终于开口，“你……多久能摧毁巨眼？”

“如果顺利，一个时辰内。”云澈说，“时空奇点每时辰开启三十息，下次开启就在……一刻钟后。”

一刻钟。

时殒再次沉默。

这一次的沉默更久，久到灰烬以为它拒绝了。

然后——

“……我接受……这个交易。”

碎片缓缓落回王座，球笼消散。

“但……如果失败……”时殒的声音变回那种混乱的叠加，“你们……都要留下……”

“成交。”云澈说。

交易达成。

王座开始震动，平台中央的地面裂开，露出一条向下的螺旋阶梯。阶梯深处，传来强烈的时空波动。

“下面……就是时空奇点的……入口。”时殒说，“下次开启……还有……十二分钟……”

“走吧。”云澈对同伴说。

三人走向阶梯。

在踏入阶梯前，时殒的声音最后一次响起，这次是对云澈单独说的，用的是那个苍老声音：

“年轻人……小心巨眼的‘真实幻境’……它最擅长……让你看到你最想看到的……然后在你最幸福的时刻……吞噬你……”

“……谢谢提醒。”

“还有……”时殒顿了顿，“如果你真的看到了我女儿……告诉她……爸爸……对不起……”

声音消散。

云澈深吸一口气，踏下阶梯。

---

阶梯很长，一直在向下旋转。

越往下，时空波动越强烈。周围的墙壁开始出现重影，像是无数个时间点的同一空间叠加在一起。偶尔能看到墙壁上闪过一些画面碎片——有些是他们经历过的，有些是完全陌生的，有些甚至是反的。

走到一半时，骨面突然停下。

“你们听……”他低声说。

云澈侧耳倾听。

阶梯深处，传来了……哭声。

一个女子的哭声，很轻，很压抑，但在这寂静的环境中格外清晰。

“是陷阱吗？”灰烬问。

“不知道。”云澈握紧了手中的眼核，“继续走。”

哭声越来越近。

终于，阶梯尽头，一个开阔的空间出现在眼前。

空间不大，像个半球形的石室。石室中央，悬浮着一个……琥珀色的晶体。

晶体里，困着一个人。

师父。

他保持着盘膝而坐的姿势，双眼紧闭，眉头微蹙，像是在承受某种痛苦。晶体表面布满了细密的裂痕，裂痕中渗出暗金色的液体——那是巨眼在抽取他的力量。

而哭声，来自晶体旁跪坐的一个女子。

她看起来二十出头，穿着朴素的灰色长裙，长发披散，正对着晶体哭泣。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秀但苍白的脸。

“你们……是谁？”她的声音颤抖。

云澈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死死盯着晶体里的师父。

师父还活着，但状态很差。他的身体有些部分已经半透明化，像是正在被“溶解”。

“你们是来救他的吗？”女子爬起来，眼中燃起希望，“求求你们，救救他……他快撑不住了……”

“你是谁？”灰烬警惕地问。

“我叫织心。”女子说，“是织梦者的妹妹。三年前，影裁者把我从梦境中唤醒，带到这里，用我来……维持这个‘时间琥珀’的能量。他们说，只要我在这里，琥珀就不会破碎，里面的人就不会死……”

织心。

云澈想起来了，织梦者记忆里那个被影裁者困在美梦中的妹妹。她被带到这里，作为维持琥珀的能量源？

不，不对。

守墓人说过，时间琥珀是巨眼用来困住重要目标的手段，需要持续抽取外力维持。织心可能是“燃料”，但她本身的能量不足以支撑三年。

除非……

“还有其他人为琥珀供能吗？”云澈问。

织心点头，指向石室角落的阴影。

阴影里，堆着十几具骸骨。

有的还很新鲜，有的已经风化。骸骨的手腕上都有切口，像是被放血。

“影裁者定期会带人来，杀死他们，用他们的鲜血和墟力注入琥珀。”织心声音发颤，“他们说……琥珀里困着的是‘巨眼大人的重要实验体’，必须维持稳定。”

实验体。

师父在巨眼眼里，只是个实验体。

云澈的拳头握得咯咯作响。

“琥珀怎么打开？”他问。

“我不知道……”织心摇头，“我只知道，每次影裁者要加固琥珀时，会在琥珀表面刻一个符文，然后注入能量。”

符文？

云澈走近琥珀，仔细观察表面。

确实，在琥珀的底部，有一个暗金色的眼睛符文，和影裁者手背上的印记一模一样。

用巨眼的力量封印，也需要巨眼的力量解开。

而他现在，有眼核。

“退后。”他对织心和同伴说。

将眼核按在琥珀底部的符文上，墟力注入。

眼核中的金银两色能量开始流动，涌入符文。

符文开始发光，暗金色和银色交织，像在搏斗。

琥珀开始震动，表面的裂痕加速蔓延，里面渗出的暗金色液体更多了。

“小心！”灰烬突然喊道。

云澈抬头，看到琥珀里的师父……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不是师父熟悉的温和眼神，而是一片纯粹的、冰冷的暗金色。

巨眼的颜色。

---

“陷阱！”骨面大吼，独眼爆发出最后的光芒，试图切断眼核和符文的连接。

但已经晚了。

琥珀轰然炸裂。

不是碎片四溅，而是像水一样融化，里面的师父——或者说，巨眼控制的师父躯体——站了起来。

他看向云澈，嘴角咧开一个非人的笑容。

“终于……等到你了……容器……”

声音是师父的，但语调、语气，完全是另一个人。冰冷、贪婪、充满掌控欲。

“你把师父怎么了？”云澈声音冰冷。

“‘师父’？哦，你说这个躯壳原本的意识？”巨眼控制着师父的身体，活动了一下手腕，“很顽强，困了三年都没被我完全吞噬。但刚才琥珀破碎的瞬间，我给了他最后一击……现在，他应该是彻底消散了。”

彻底……消散？

云澈感觉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痛得无法呼吸。

“不过没关系。”巨眼继续说，“你会继承他的一切——他的记忆，他的情感，他的执念……然后，成为我最完美的容器。一个同时拥有‘师徒羁绊’和‘复仇怒火’的容器，质量会非常高。”

它在用师父的身体说话，用师父的脸在笑。

而织心瘫倒在地，看着这一幕，眼中最后的光也熄灭了。

“姐姐……对不起……”她喃喃，“我……又被骗了……”

灰烬扶住她，眼神同样沉重。

骨面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虽然独眼流血不止，但眼神决绝。

云澈站在原地，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许久，他缓缓抬起头。

眼中没有泪，只有一片冰封的平静。

“巨眼。”他说，“你知道吗，你犯了一个错误。”

“哦？”巨眼饶有兴趣。

“你不该用师父的身体，不该用他的声音。”云澈一字一句地说，“因为这会让我……毫无顾忌。”

话音落落，他举起眼核。

不是用墟力催动，而是用意志。

用全部的记忆——师父教他影术的耐心，师父为他挡下反噬的决绝，师父失踪三年的担忧。

用全部的执念——夺回本命影，查明真相，为师父报仇，摧毁这一切的源头。

用全部的未来——那个可能没有师父，但至少干净、自由、不被操控的未来。

全部注入眼核。

眼核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金银两色不再是旋转，而是彻底融合，变成了一种纯粹的白。

一种“净化”的白。

“墟眼最后的传承……”巨眼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波动，“你想……同归于尽？”

“不。”云澈说，“是想让你明白——有些东西，是永远无法被吞噬、被控制的。”

他冲向巨眼控制的师父躯体。

巨眼抬手，暗金色的能量涌出，试图阻挡。

但白色的光芒像热刀切黄油，轻易破开了暗金能量，直接没入师父躯体的胸口。

没有爆炸，没有巨响。

只有一声……叹息。

师父躯体的动作僵住了。

那双暗金色的眼睛，开始变化。

金色褪去，露出了师父原本的瞳孔颜色——温和的褐色。

虽然依然空洞，但没有了巨眼的冰冷。

“云澈……”师父的声音响起，很轻，很虚弱，但确实是师父。

“师父！”云澈冲过去，扶住即将倒下的躯体。

“做得好……”师父看着他，嘴角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最后……还是你赢了……”

“别说话，我带你出去！”

“不……来不及了……”师父摇头，“我的意识……已经破碎……这只是……最后的回响……”

他的手颤抖着抬起，指了指石室顶部。

“时空奇点……马上就要开启了……在上面……你要……去完成……最后一件事……”

“可是您——”

“别管我……”师父的眼神开始涣散，“我这一生……最骄傲的事……就是收了你这个徒弟……”

他的手无力地垂下。

眼睛，缓缓闭上。

这一次，是真的永远闭上了。

云澈抱着师父的躯体，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没有哭，没有喊。

只是抱着。

直到石室顶部开始震动，一道暗银色的光柱从天而降，照亮了整个空间。

时空奇点，开启了。

---

“云澈。”灰烬走到他身边，声音低沉，“该走了。”

云澈缓缓抬头。

他的眼中，那片冰封的平静下，燃起了某种从未有过的火焰。

不是愤怒，不是悲伤。

是一种更纯粹、更决绝的……意志。

他将师父的躯体轻轻放下，站起身。

“织心，你留在这里，守着师父。”他说，“如果我们失败了……至少有人记得他。”

织心流着泪点头。

云澈看向骨面和灰烬：“走吧。”

三人走进光柱。

光柱开始上升，带着他们，穿过石室顶部，穿过破碎王座，穿过层层空间，最终——

抵达了时空奇点的核心。

那是一个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地方。

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流逝，只有无数条银色的“线”在虚空中交织、旋转，每一条线都代表一个时间点、一个可能性。线的交汇处，是一个巨大的、暗金色的气泡。

气泡里，悬浮着一只眼睛。

巨眼的意志核心。

它比之前投影中的更加清晰，更加……完整。瞳孔中的灰色漩涡缓缓旋转，倒映着整个影墟的景象。

“你来了。”巨眼的声音直接响起，这一次不是借用躯体，而是纯粹的意志交流，“带着我的眼核，和墟眼的残力。”

“来结束这一切。”云澈说。

“结束？”巨眼的声音里带着嘲讽，“你以为摧毁了我，影墟就会消失？那些被困的灵魂就会解脱？不，影墟会崩塌，所有存在都会湮灭，包括你，包括你的同伴，包括你师父最后的遗体。”

“那也好过被你控制。”灰烬说。

“天真。”巨眼说，“我给你们另一个选择——臣服。成为我的使者，替我管理影墟。你们可以活下去，可以获得力量，甚至可以……复活你的师父。”

复活？

云澈心中一震。

“时间奇点里保存着所有进入影墟存在的‘时间烙印’。”巨眼说，“只要我愿意，可以从烙印中重新构筑任何一个存在。包括……你师父。”

诱惑。

致命的诱惑。

云澈看向灰烬和骨面，两人都看着他，等待他的决定。

许久，他笑了。

笑得很淡，很冷。

“你知道吗，巨眼。”他说，“你最大的弱点，就是永远不懂什么是‘人’。”

“什么？”

“人会犯错，会痛苦，会失去，但也会成长，会坚持，会为了某些东西……放弃一切，包括生命。”

云澈举起眼核，最后的力量开始燃烧。

“师父教过我——有些事，比活着更重要。比如尊严，比如自由，比如……不让后人也经历同样的痛苦。”

白色的光芒再次爆发。

这次，不是攻击巨眼，而是攻击周围的那些银色时间线。

“你疯了！”巨眼第一次出现了惊恐，“切断时间线，整个时空奇点会崩溃！你会死！”

“我知道。”云澈平静地说，“但你也一样。”

他看向灰烬和骨面：“抱歉，连累你们了。”

灰烬笑了：“早该如此。”

骨面也笑：“至少，小骨能活下去了。”

白色的光芒吞噬了一切。

时间线一根根断裂，暗金色的气泡开始龟裂，巨眼的尖叫声在虚空中回荡。

最后的最后，云澈看到了无数画面闪过：

小骨在雕骨老怀里安睡。

铃骨和默女互相搀扶着，站在归墟之眼平台。

时殒抱着一个模糊的女孩身影，泪流满面。

还有……师父，站在一片白光中，对他微笑，点头。

然后，一切都归于白色。

无声，无光，无物。

只有一片纯粹的、干净的、什么都不存在的……

白。

第十五章 破碎之王的条件

第十五章破碎之王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