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太傅与皇帝相争,前太子是明面上的棋子。三殿下……是我们暗处的希望。”慕容清声音低了下去,却字字清晰,“皇帝多疑,对三殿下看管日严。我们不能再被动等待。设法将皇帝有意对皇陵守军进行调整、可能会不利于‘守陵人’的消息,透露给庞太傅的人。庞籍老奸巨猾,必会设法利用,或阻止,或做文章。水越浑,我们才越有可能找到缝隙,接触到三殿下,或者……至少让皇帝觉得,他的对手,不止庞太傅一个。”
“另外,”他补充道,目光锐利如刀,“查清楚,当年先帝临终前,真正接触过遗诏的,除了老太监高德忠,还有谁?伺候的太监、太医,任何可能留下蛛丝马迹的人。我不信,那遗诏天衣无缝。” 若那皇位得来本就不正……这念头如同毒藤,在他心中疯狂滋长。
黑影肃然:“是!属下即刻去办。还有一事……高德忠那边,似乎也在暗中活动,与庞太傅的人有接触,但目的不明。”
“高德忠?”慕容清眼神微凝。这个御前副总管,表面恭顺,实则深沉难测,是先帝留下的老人,却在新帝登基后迅速获得了信任。“不必管他,但需留意。宫里这些无根之人,心思往往最毒。他们求的,与我们不同,但有时……亦可短暂借力。”
“是,属下明白。”
“小心陆峥的玄鹰卫。”慕容清最后叮嘱,将兜帽重新拉上,遮住所有神情,“去吧。下次联络,若无急事,仍按旧例。”
黑影如来时般悄然消失。
废殿重归死寂,只有冷风穿过破洞,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慕容清独立良久,直到四肢冻得麻木。他缓缓抬手,抚上自己的胸口,那里本该装着经世济国的文章,如今却只剩下一片荒芜的恨意与不甘。
皇帝,朝堂之上,我暂不能以慕容清之名与你对弈。
但这宫闱之中,凤座之侧,我亦可为棋手。
他最后望了一眼三皇子府的方向,那里如今漆黑一片,再无昔日灯火。然后,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墨色斗篷在夜风中划开一道决绝的弧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座埋葬过往的废墟,重新走向那座金碧辉煌、却更冰冷彻骨的囚笼——凤仪宫。
而在皇宫的另一端,御书房的灯火,同样亮至深夜。
杨钧并未就寝,他面前摊开着一份刚刚由玄鹰卫呈上的密报,上面详细记录了今日庞府密会的参与者与大致议题。他的手指在“宗正寺”三个字上重重敲了敲,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笑意。
“陛下,”御前侍卫统领陆峥如标枪般挺立在侧,低声道,“庞太傅联络宗室,恐有非分之想。是否要……”
“不急。”杨钧抬手打断,目光幽深,“让他们跳。跳得越高,尾巴露得越多。朕倒要看看,这满朝文武,还有多少人心向‘旧主’。” 他顿了顿,忽然问,“皇后今日回宫后,有何异动?”
陆峥迟疑一瞬,回道:“皇后娘娘回宫后,如常更衣、用膳、礼佛,并召尚宫核对下月宫份用度,一切如常。只是……入夜后,凤仪宫似乎比平日更早熄了灯火。”
“哦?”杨钧挑眉,指尖无意识地点着桌面。一切如常?越是如常,在那番敲打之后,反而越不寻常。慕容清,你当真如此沉得住气?
“皇陵那边,再加派一组人手,给朕盯死了。任何风吹草动,立即来报。还有,”杨钧眼中寒光一闪,“给朕细查慕容甫近年来所有诗文、书信、往来人员,尤其是……与已故刘相、以及三皇子旧部的关联。”
“陛下是怀疑慕容大人……”
“朕谁也不信。”杨钧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尤其是……与皇后有关的人。”
“是,臣遵旨。”
杨钧挥挥手,陆峥躬身退下。
书房内重归寂静,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噼啪声。杨钧独自坐在宽大的龙椅上,望着跳跃的火焰,眼前却浮现出白日里慕容清那副清冷贞静、无懈可击的模样。
泥塑木偶?不易碎?
他缓缓靠向椅背,闭上眼,嘴角那抹玩味的笑容却渐渐加深。
慕容清,朕倒要看看,你这尊“泥塑”,究竟能装到几时。等你碎开的那一天,露出的,会是美玉,还是……淬毒的琉璃?
夜还很长。
棋局,才刚刚布下第一子。
而执棋之人与棋子,有时,不过一线之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