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初到云城

八月底的庆港镇被闷热潮气裹着，卫生院二楼的走廊飘着消毒水和草药混合的味道。许稚欢斜倚在斑驳的木门框上，洗得发白的黑色短T配着破洞牛仔裤，露出的脚踝骨分明，一双旧帆布鞋的鞋带松垮地拖在地上。

她指尖转着支没点燃的烟，目光越过走廊尽头的梧桐树，落在病房里那两道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上。十七岁那年她从屋顶摔下来断了腿，这对男女没露面；去年她在山里被困三天，电话打烂了也没人接。如今外婆温淑兰急性哮喘发作，他们倒像掐着点似的，一前一后涌来了。

“许平洋，当年离婚时说好的，稚欢归你！”苏宁的声音尖利，烫得一丝不苟的卷发随着动作晃动，一身香奈儿套装在满是药味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扎眼，“我现在嫁进林家，语笙明年要考音乐学院，家里哪容得下她这么个……”她没说下去，但那撇到门口的眼神里，嫌弃几乎要溢出来。

许平洋穿着不合身的西装，袖口磨得起了毛，他往地上啐了口烟丝：“放屁！离婚协议上写的是‘双方自愿放弃抚养权’，要不是温淑兰非要抢着带，这丫头早进孤儿院了！我现在二婚，老婆刚生了儿子，哪有空管她？”

“你不管？”苏宁拔高声音，“她要是在庆港出点事，你以为林固会怎么看我？许平洋，你别想讹我！”

许稚欢嗤笑一声，指尖的烟停了。十二年，从六岁到十八岁，这两个人争着抢着把许语笙捧成掌心明珠，却把她像扔垃圾似的丢给外婆。现在外婆躺在这里，他们讨论的不是病情，是她这个“垃圾”该扔给谁。

“吵够了？”她推开半掩的门，声音懒懒散散，却带着股子压人的劲，“我跟你们走。”

苏宁和许平洋同时愣住，像是没想到这只浑身是刺的野丫头会这么痛快。许稚欢没看他们，径直走到病床边，替外婆掖了掖被角，老人还在昏睡，眉头却微微舒展，大概是听到了她的声音。

“我去收拾东西。”她转身就走，帆布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响，背影挺得笔直，没再回头看那对亲生父母一眼。

走廊斜对面的办公室里，空调冷气开得足。江东来搓着手，小心翼翼地给沙发上的人递烟：“陆先生，这庆港镇条件简陋，您别嫌……”

被称作“陆先生”的男人没接烟，指尖夹着副金丝眼镜，漫不经心地擦拭着。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腕骨上一道浅淡的疤痕。听到走廊里的动静，他抬眼望向窗外，恰好看见那个穿破洞裤的少女转身，后腰线条利落得像把没出鞘的刀。

“小腰挺细。”他轻笑一声，尾音带点漫不经心的痞气，“性子够野，真带劲。”

江东来没敢接话。谁不知道这位“陆烬衍”是云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今天突然屈尊来这小镇卫生院，说是视察合作项目，可他这眼神，分明没落在报表上。

***去云城的路上，苏宁的数落就没停过。

“你看看你这头发，跟疯子似的，到了林家赶紧剪了！”

“语笙钢琴过了十级，下个月要去参加比赛，你到了家里少说话，别给我丢人。”

“张嫂是林家的老人，你手脚勤快点，别跟在庆港似的，油瓶倒了都不扶。”

许稚欢靠在副驾驶座上假寐，左耳进右耳出。苏宁大概忘了，当年她为了抢许语笙的抚养权，在法庭上哭着说自己“体弱多病，无力抚养长女”，如今倒有精神来教她怎么做“合格的拖油瓶”。

林家别墅在云城半山腰，铁艺大门雕花繁复，进去后是成片的草坪和喷泉。许稚欢跟着苏宁往里走，目光扫过车库里的几辆豪车，最后落在主楼客厅那架斯坦威钢琴上——琴罩掀开着，琴键亮得能映出人影，旁边摆着许语笙穿着公主裙的艺术照。

“这是张嫂。”苏宁指着一个穿着佣人服、面色倨傲的中年女人，“以后你的房间在阁楼，没事别下来晃悠。”

张嫂上下打量许稚欢，眼神像在看什么脏东西，嘴角撇了撇：“知道了，林太太。”她接过许稚欢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随手扔在墙角，发出“哐当”一声——里面装着外婆给她缝的布偶，还有她攒了半年钱买的旧相机。

许稚欢的眼神冷了冷。

阁楼又小又闷，只有一扇小窗对着后院的杂草堆。她把帆布包往床上一扔，推开窗，晚风带着草木气息涌进来。远处别墅二楼的灯亮着，隐约传来钢琴声，是肖邦的《夜曲》，指法娴熟，却少了点味道。

她靠着窗框，摸出手机给医院打了个电话，确认外婆情况稳定后，才松了口气。屏幕暗下去的瞬间，映出她眼底一闪而过的锋芒。

云城么？

她低头笑了笑，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敲了串代码，发送成功后，随手将手机揣进兜里。

这趟浑水，她来了。那些欠了她和外婆的，总得一点一点，连本带利地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