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如絮,时而盘旋如蝶翼,时而直坠似银针,银装素裹的屋顶与枯枝上垂挂的冰晶,在阳光下折射出碎钻般的光芒,松叶承接雪片的轻响,像风铃在寒风中低语,凛冽中夹杂松木与泥土的冷香,掌心接住一片六角冰晶,冷意穿透皮肤。
“听说了吗听说了吗”
“啥”
“前几夜皇宫的丞相和妻子一同被刺杀了,你不知道?”见对方摇头,便接着口无遮拦的说了起来“这夫妻有个女儿叫江晴岁16岁,就那个天之骄女,她母亲好像是青楼的妓女,不知道被多少人......”
话音未落,两人前方突起一声脆响,少女将面碗重重扣在他们头上,汤汁溅湿了粗布衣襟与他们错愕的脸庞。
说闲话第一次就碰见正主了,倒霉,不过她也算不上什么了,天之骄女现在沦陷深渊了。
“不会说话就洗洗嘴”
她甩下铜钱就走,踏过门槛时带起一阵风,身后传来不堪入耳的咒骂。两人刚撸袖子就要追,门口的阳光突然被截断,执扇的少年不知何时站在光晕里,玉佩穗子垂在暗黑衣摆间轻轻摇晃。
“呦,两位这是?”他漫不经心转着扇骨,两个人像被定住般不敢动弹。
皇府中小王爷怎会来这。?
他们讪笑两声,在他转身同时偷偷溜走。江晴岁在十步外回头,正对他的眸,阳光在他垂落的发梢镀着金边,她转回头,在雪地中留下淡淡的脚印,仿佛她从未来过这里一样,少年看向前后空荡荡的地方,无奈扶了扶额。
真是得不偿失。
扇面“哗”地展开时,惊飞了檐下偷看的麻雀,他抬步沿着江晴岁的路线走过去。
——
江晴岁想起两人的话,那夜的记忆,当真是她最不愿也不想的回忆。
*
前几夜
夜色如墨,笼罩着巍峨的皇宫。丞相府内一片死寂,唯有几盏残灯摇曳着微弱的光。丞相倒在书房的地上,胸口插着一把匕首,鲜血染红了官袍。他的妻子许凝倒在几步之外,面容苍白,手中紧握着一块碎裂的玉佩,虽破碎不堪但还能隐隐约约看到上面刻了一个字——岁。
宫人们噤若寒蝉,无人敢议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御医匆匆赶来,却只能摇头叹息。皇帝震怒,下令彻查,可线索寥寥。有人说,丞相曾与朝中权贵结怨;也有人说,许凝身世成谜,或许牵涉旧日恩怨。
丞相那么厉害怎会死于刺杀呢
真相如迷雾般笼罩,唯有那夜的风,依旧在宫墙间低语,仿佛诉说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谁都不知道真相大底是什么。
——
江晴岁刚到屋子里,一旁的丫鬟箐依便过来说道:“小姐,今日是老爷和夫人的丧礼,皇上让我等您回来为您宽衣”
“好,多谢了”
更完衣后,江晴岁是最后到场的。她缓步走向墓碑,指尖轻颤着拾起三根细香。火苗舔上香头,青烟袅袅升起,模糊了她苍白的脸。她双膝重重砸在地上,额头触地的闷响惊飞了檐角的鸟儿。香灰簌簌落在墓牌前,那上面
"先父江琛 先母许凝"的刀刻宛如刺眼的红色血液。雪片从旁边飘过来,有一片正落在她手背,融化的冰水混着滚烫的泪,在青砖上洇出深色的痕迹。她忽然用指甲刮擦牌位右下角,积雪簌簌脱落,露出刀刻的八个小字——"癸卯年冬,殁于雪夜"。
新雪又迅速覆盖了那些笔画,像要抹去所有存在过的痕迹。
时光如沙漏般悄然流逝,皇帝因急务匆匆率众离去。江晴岁蓦然回首,只见身后是早上的少年,他向她伸出手,吊儿郎当的,声音似春风拂过柳梢:“往后与我们同行可好?还有我们相伴。”她未即应答,眼中流转着犹疑的波光。少年身侧的女孩露出笑容,手上的银铃发出响动吓走了树上正在歇息的喜鹊:“对呀,往后我们便多了一位知心玩伴呢”
江晴岁没在犹豫把手搭了上去,漫不经心的说道“好啊,初次见面,请多指教,我叫江晴岁”女孩嗓音如细水长流在空旷广阔的地方显得空明。
男孩勾了勾唇角答“小王爷,沈暮年”
“我是他妹妹,沈晚卿”
江晴岁点了头,夕阳的余晖洒在青石板路上,将三人的影子拉得修长。沈暮年走在最前,唇角微扬,眼底映着晚霞的碎金。沈晚卿落后半步,衣摆扫过路边刚扫的雪堆,带起一阵若有若无的清香。江晴岁走在最后,目光掠过兄妹二人的背影,忽然觉得这暮色也温柔起来。
远处炊烟袅袅,归鸟掠过屋檐。沈暮年回头看了眼落在后面的江晴岁,脚步不着痕迹地放慢了些。沈晚卿会意,悄悄将手中干枯的树枝折下一段,别在兄长衣襟上。三人就这样踏着渐浓的夜色,走进了万家灯火中的某一盏。
从此以后,他成了她唯一的救赎
——
沈暮年蹙眉看着眼前人,指尖传来的温度烫得他心尖发颤。那人却偏过头,将脸埋进更深的阴影里。
白纱被风掀起一角,漏进几缕斜阳。他忽然想起那年御花园的海棠,也是这样没精打采地耷拉着。
“当真不用太医?”
“不必”江晴岁抿了抿唇,药香混着墨香在空气里浮沉,倒像是某种无声的抵抗。
她转身时衣袂扫过青玉案,惊起半盏凉透的君山银针。茶汤在宣纸上洇开,像极了她此刻化不开的愁绪。
风停时,最后一片雪花正巧落在书中一行字
“人生百味 随意 随遇 随安”
年年落雪,雪落年年,慢慢即漫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