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犹豫与暗处的棋局
被拉进班群的那个晚上,喜羊羊的手机罕见地没有立刻静默。屏幕上时不时亮起,是群里关于周末篮球赛的讨论,夹杂着无关紧要的闲聊和表情包。那些跳跃的文字和符号,对他而言陌生而嘈杂,像隔着一层毛玻璃观察另一个世界的喧嚣。他没有屏蔽群聊,也没有参与任何发言,只是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书桌上,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些无形的侵扰。
但他的心绪已被搅动。
篮球赛。团队。配合。沸羊羊那看似强硬实则别扭的邀请,美羊羊将他拉进群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复杂神色(有关切,有好奇,或许还有一丝未消的芥蒂),懒羊羊在群里刷屏的“加油”表情包,暖羊羊随后发出的、关于比赛地点和注意事项的详细公告……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他竭力回避的领域:集体活动,人际互动,在众目睽睽下与并不熟悉(甚至心存隔阂)的人合作,去争取一个并非他个人目标的“胜利”。
值得吗?为了什么?
为了证明自己并非完全孤僻?为了回应沸羊羊那点别扭的“认可”?还是……内心深处,那被冰封许久的、对“正常”校园生活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羞于承认的向往?
他不知道。混乱的思绪中,唯一清晰的是背部尚未完全消散的隐痛,和上次体育课滑倒时脚踝传来的尖锐记忆。身体的伤痛是实在的警告。
还有灰太狼。他几乎可以肯定,如果自己去参加比赛,灰太狼一定会出现,在某个角落,用那种玩味而评估的眼神看着。那眼神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压力和挑衅。
“在想篮球赛的事?”喜猫猫的声音从对面床上传来,打断了喜羊羊的沉思。他没有开大灯,只开着台灯,光线勾勒出他靠在床头看书的侧影,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
“嗯。”喜羊羊没有否认。
“想去?”喜猫猫翻过一页书,纸张发出轻微的沙响。
“不想。”喜羊羊回答得很快,几乎是下意识的。
“那就不去。”喜猫猫的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理由很充分。伤没好,不感兴趣,或者直接说‘不想去’。沸羊羊不能把你怎么样。”
他说得对。拒绝是最简单、最安全的选择。退回壳里,维持现状。
但……
“他很少主动邀请人。”喜羊羊忽然说了一句,声音很低。他想起沸羊羊堵在门口时,那张混杂着不自然、强硬和一丝隐藏期待的脸。那不像是一种施舍或怜悯,更像是一种……笨拙的、基于实力认可的橄榄枝?尽管这橄榄枝递出的方式如此别扭。
喜猫猫翻书的动作停住了。他抬起眼,台灯光线在他琥珀色的瞳仁里映出两点微光,眼神深邃地看向喜羊羊。“所以呢?”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紧绷,“因为他‘难得’邀请,你就要冒着旧伤复发的风险,去参加一个你根本不感兴趣、甚至可能让你不舒服的活动?去迎合那些你并不信任的人的期待?”
他的话像冰冷的针,刺破了喜羊羊内心那点模糊的犹豫,直指核心——安全与风险,自我意愿与外界的期待。
喜羊羊沉默了。喜猫猫总是能如此精准地抓住他最矛盾的地方,然后用最现实、最冷酷的逻辑将其剖析开来。这是他熟悉的模式,是“影子”的职责——提醒风险,加固心防。
但这一次,喜羊羊却从这熟悉的冰冷中,听出了一丝不同以往的东西。那紧绷的语气下,似乎不仅仅是基于理性的风险评估,还有一丝……更私人的情绪?是不悦?是担忧?还是……别的什么?
“你好像很不希望我去。”喜羊羊抬起眼,目光直视喜猫猫。
喜猫猫迎着他的目光,没有闪避。两人在昏暗的光线中对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角力。半晌,喜猫猫才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没什么温度:“我只是陈述事实。去或不去,是你自己的选择。”他重新低下头,目光落回书页上,但手指捏着书页边缘的力道,微微发白,“不过,如果你真的决定去,”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几乎像是自语,“最好做好心理准备。球场上的意外,从来不只源于技术。”
这话里的暗示让喜羊羊心头一凛。喜猫猫指的是什么?是灰太狼可能带来的干扰?还是球场本身可能存在的、针对他这个“外来者”的不友善?或者,是别的、更难以预料的“意外”?
这一夜,喜羊羊睡得并不安稳。梦里交织着篮球撞击地板的闷响、人群模糊的欢呼与嘘声、灰太狼站在场边似笑非笑的脸、还有喜猫猫那双在暗处紧紧盯着他的、情绪难辨的琥珀色眼睛。
第二天课间,沸羊羊又凑了过来,这次没再硬邦邦地追问,而是挠着头,有点别扭地问:“怎么样?考虑好没?队服号码有偏好吗?虽然你可能用不上……”他似乎已经预设了喜羊羊会答应,甚至开始考虑细节。
美羊羊也投来关注的目光,暖羊羊则看似不经意地路过,停下了脚步。
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有形无形。
喜羊羊看着沸羊羊眼中那点尚未熄灭的期待,又想起喜猫猫昨夜那句冰冷的警告。去,意味着踏入未知的纷扰,可能再次受伤(无论是身体还是心理)。不去,意味着彻底切断这缕意外伸过来的、连接“正常”世界的细丝,继续留在自我隔绝的孤岛。
就在他唇瓣微动,几乎要说出“不去”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教室后门一闪而过的灰色身影。灰太狼只是路过,甚至没有朝里面看,但那瞬间掠过的侧影,却像一根导火索,点燃了喜羊羊心中某种压抑已久的东西。
是挑衅吗?是觉得他一定会退缩,一定会像以前一样,选择最安全也最孤独的路径?
一股陌生的、近乎叛逆的情绪,极淡却坚定地涌了上来。
“……我去。”喜羊羊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平静,却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力度,“号码随便。但我不保证状态,也不保证上场时间。”
沸羊羊眼睛一亮,用力一拍他肩膀(喜羊羊下意识地绷紧了肌肉,但沸羊羊力道控制得很好):“太好了!就这么说定了!状态不用管,凑个人头镇场子也行!”他兴奋地跑开去通知其他队员了。
美羊羊明显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暖羊羊推了推眼镜,在本子上记了一笔。
喜羊羊没有看她们。他的目光,落在了不知何时已经回到座位上、正低头摆弄着手机的喜猫猫身上。喜猫猫的侧脸线条绷得很紧,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却明显心不在焉。他没有抬头,也没有说话,但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比任何言语都更清晰地表达了他的不赞同,甚至……是怒意?
决定已下,棋局铺开。喜羊羊主动将自己投入了周末那场充满变数的比赛,也投入了与灰太狼无声博弈的新一轮棋局。而喜猫猫,这个他最紧密的“影子”与“屏障”,似乎也因此被置于一个更加微妙和被动的位置。
冰层下的水流,因为这一决定,开始加速涌动,方向难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