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暗处的窥伺与心防的博弈
灰太狼的出现,像一颗投入本就暗流涌动的池塘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持续扩散,久久未能平息。接下来的几天,喜羊羊能感觉到,某种无形的视线似乎更频繁地落在他身上。不仅来自美羊羊那带着困惑与未消担忧的偶尔注视,来自沸羊羊训练间隙投来的、夹杂着好奇与评估的一瞥,更来自走廊转角、食堂角落、操场边缘——属于灰太狼的、那种漫不经心却又极具穿透力的目光。
灰太狼转入了高三,教室在不同楼层,但羊村中学就这么大,碰面的机会并不少。他仿佛刻意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姿态,有时迎面遇上会随意地点个头,仿佛只是普通旧识;有时又会隔着人群,用那种似笑非笑的眼神看过来,看得喜羊羊心头微紧。他从未再主动靠近宿舍,也没有就“过去”或“现在”多说什么,但这种沉默的、持续的“在场”本身,就是一种压力,一种提醒——提醒喜羊羊,那段他想尘封的过去并未走远,它化成了人形,就在不远处静静观察,等待,或许还在评估着他这个“旧日残党”在新环境中的状态。
喜猫猫对灰太狼的存在表现出一种近乎本能的、高度警惕的排斥。只要灰太狼出现在视野范围内,喜猫猫周身那种懒散的疏离感就会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的、蓄势待发的紧绷。他会不着痕迹地调整位置,挡住灰太狼可能投向喜羊羊的视线,或者用更冷硬的态度隔绝任何灰太狼试图传递过来的、哪怕只是一个眼神的信息。两人之间没有对话,但那种无声的对峙,像两头在领地边缘逡巡的兽,气息凛然。
喜羊羊的脚伤在好转,可以勉强跛行。课题的数据分析在喜猫猫的协助下(主要是喜猫猫负责跑腿和操作部分需要站立的仪器)进展顺利。美羊羊和沸羊羊几次试图在课间讨论进度,都被喜羊羊以“数据分析中,有结论会同步”为由,挡在了合作的表层之外。他重新筑起了更高、更冷硬的心墙,将灰太狼带来的不安、以及因此而对周围一切“善意”产生的加倍怀疑,都浇筑了进去。
然而,变化还是发生了。这变化细微,却真实存在。
比如,喜猫猫打回的饭菜里,偶尔会多出一小份食堂并不常供应、需要排队才能买到的炖汤或点心,放在喜羊羊面前时,他会简单地加一句“顺手”。比如,喜羊羊夜里因为背部不适翻身时,对面床上原本均匀的呼吸声会几不可查地停顿一下,然后在黑暗中传来一句压低的“要不要喝水?”或“药在左边抽屉”。再比如,当喜羊羊凝神处理数据遇到瓶颈,无意识地用笔尖反复点着某个数字时,喜猫猫会从自己正在看的闲书或发呆状态中抬起眼,不声不响地递过一张写有另一种思路或相关公式的草稿纸。
这些细微的举动,依旧没有太多言语修饰,保持着他们之间特有的、冰冷的效率感。但其中蕴含的某种“在意”,却无法完全用“共生体”或“影子”的职责来解释。那更像是一种……基于长久以来紧密捆绑而生的、近乎本能的关注与照拂,甚至带着一丝连他们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笨拙的柔软。
这柔软,与灰太狼带来的冰冷压力,形成了奇异的对比。喜羊羊的心防在两端拉扯:一端是旧日阴影的窥伺与警告,提醒他保持距离、切勿重蹈覆辙;另一端,却是这阴影中滋生出的、唯一的、沉默的微光与依靠。这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混乱和……疲惫。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喜羊羊正在完善课题报告的结论部分,喜猫猫破天荒地没有睡觉或神游,而是拿着一本厚厚的、与课程无关的哲学书在看,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书页边缘。
灰太狼的身影忽然出现在教室后门。他不是来找人,只是斜倚着门框,目光穿过大半个教室,准确无误地落在喜羊羊身上,然后,又缓缓移到他旁边的喜猫猫身上。他的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意味深长的弧度,停留了几秒,才转身离开。
那眼神,像是一种评估,又像是一种……嘲弄?仿佛在说:看啊,你还是老样子,只不过换了个更紧的“影子”守着。
喜羊羊握着笔的手指紧了紧。喜猫猫翻书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琥珀色的眼底一片冰寒。
放学后,两人沉默地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夕阳将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
“他在试探。”喜猫猫忽然开口,声音很低,带着压抑的冷意,“试探你的反应,试探我的底线,试探……我们现在的状态。”
“我知道。”喜羊羊回答,目光落在前方地面上,“他想确认,我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好对付’,或者,有没有找到新的‘弱点’。”
“弱点……”喜猫猫咀嚼着这个词,侧头看了喜羊羊一眼,眼神复杂,“你觉得,你的‘弱点’是什么?”
喜羊羊脚步微顿。他的弱点?曾经是对“友谊”的渴望和轻信,是对“被需要”价值的错误寄托。那么现在呢?现在他的弱点是什么?是这尚未痊愈的伤?是这被迫与喜猫猫形成的、更加紧密却也更加复杂的依存?还是……内心深处,那并未完全死去、只是被冰封起来的,对“不被孤立”的一丝微渺期待?
他不知道。或者说,他不愿意去细想。
“我没有弱点。”他最终说道,声音平静,却透着一股强撑的冷硬。
喜猫猫没再说话,只是那抿紧的唇线,泄露了他并不赞同这个答案。
回到宿舍,关上门。熟悉的安静空间暂时隔绝了外界的窥探。喜羊羊放下书包,背部的隐痛让他不自觉地揉了揉肩膀。
一双微凉的手按上了他的肩胛两侧,力道适中地揉捏着紧绷的肌肉。是喜猫猫。
喜羊羊身体一僵,但没有立刻躲开。
“别动。”喜猫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很近,呼吸拂过他颈后的发丝,“你这里绷得太紧了,伤不容易好。”
他的手法并不专业,但指腹按压的位置却恰到好处,缓解着连日伏案和心绪不宁带来的僵硬。那微凉的触感,奇异地带走了部分烦躁和不安。
两人都没再说话。宿舍里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风声,和彼此轻微的呼吸声。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将两人贴近的身影投在墙上,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重叠,几乎融为一体。
这是一种超越了言语、甚至超越了平时那种冰冷默契的亲近。它源于灰太狼带来的压力,却也恰恰在对抗这种压力的过程中,悄然滋生。
喜猫猫的指尖偶尔划过喜羊羊颈侧敏感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他的动作很专注,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必要的理疗,但呼吸的频率,却有些不稳。
喜羊羊闭上眼睛,感受着肩上传来的、带着些许笨拙却不容忽视的抚慰。心防的壁垒依然高耸,但在最深处,那块被冰封的区域,似乎因为这点细微的、来自“自己人”的触碰,而泛起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微弱的暖意。
这暖意很危险。它模糊了“影子”与“主体”的界限,也模糊了“警惕”与“依赖”的边界。
但它此刻,真实存在。
灰太狼在暗处窥伺,心防在博弈中动摇。而在这看似更加封闭的两人空间里,某些东西,正在压力的催化下,发生着缓慢而不可逆的化学变化。那不仅仅是为了对抗外敌而被迫靠近的温暖,更是在长久冰封的荒原上,悄然破土而出的、连他们自己都尚未命名的、脆弱的共生新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