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枷锁

江晚归离开后，公寓里陷入一种死寂。我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重搏动的声音。手心里的黑色名片边缘硌得掌心生疼，那串手写的银色号码仿佛带着某种不祥的预兆，灼烧着我的神经。

　　他没有过多纠缠，留下警告和诱惑后便干脆利落地离开，这反而更显其深不可测。他精准地找到了我的“巢穴”，透露了关键信息，却并未提出任何即时要求，就像一位经验丰富的渔夫，只是从容地抛下了带着倒刺的鱼饵，静待时机。

　　我走到落地窗前，楼下那辆黑色的宾利早已不见踪影，江晚渡派来的司机想必已经回去复命。夜色深沉，对岸城市的灯火如同虚假的星辰，无法照亮我此刻内心的凝重。

　　江晚归的话在我脑中反复回响——“小心你身边的人”。他指的是谁？是江晚渡？还是……“影”？这个念头让我脊背窜起一丝寒意。“影”是我最得力的助手，也是白家为我培养的影子之一，忠诚度理应毋庸置疑。但江晚归的警告绝非空穴来风，白家内部的“异动”是否与“影”有关？或者，我身边还有其他未被察觉的眼睛？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现在不是自乱阵脚的时候。我走到书桌前，打开一个隐藏的暗格，里面放着另一部加密通讯器。我快速输入指令，联系了另一个极少启动的备用联络点，代号“枭”。信息只有简短的一句：「启动二级预案，核查‘影’近期所有通讯及接触记录，最高权限加密。」

　　发出指令后，我将通讯器恢复原状。多重准备，永远不会错。尤其是在这迷雾重重的时刻。

　　随后，我拿起江晚渡给的那部专属手机，屏幕漆黑，像一块冰冷的墓碑。我知道，这里面必然安装了定位和监听程序。我沉吟片刻，还是将它开机，放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然后，我回到卧室，反锁了门，从隐藏处取出自己的设备。

　　“影”的信息很快回复过来，依旧是言简意赅：「误导信息已按计划投放，指向东南亚某匿名基金会。江晚归离开您的公寓后，直接返回江氏祖宅。白家内部调查线索指向三房的白玉琛，动机不明，正在深入。」

　　白玉琛？我的堂哥，一个平日里看似与世无争、只知风花雪月的纨绔子弟。他怎么会突然调查我的行踪？是个人行为，还是代表了白家三房的某种意图？白家内部盘根错节，各房势力暗流涌动，我这位小少爷的“失踪”，看来确实触动了一些人敏感的神经。

　　局势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江家兄弟的明争暗斗，白家内部的暗流汹涌，还有江晚归口中那未知的“其他地方”的势力……我仿佛站在一个即将喷发的火山口，四周都是灼热的裂缝。

　　必须加快步伐了。在江晚渡彻底失去耐心，或者在其他势力插手之前，我必须拿到想要的东西。

　　第二天清晨，我被专属手机的铃声吵醒。屏幕上依旧跳动着“渡哥哥”三个字。我揉了揉眼睛，让声音听起来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和依赖：“……渡哥哥？”

　　“醒了？”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丝晨起的沙哑，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收拾一下，半小时后，带你去个拍卖会。”

　　拍卖会？我微微蹙眉。这又是哪一出？试探，还是他单纯的兴之所至？

　　“拍卖会？”我恰到好处地流露出疑惑，“那种地方……我好像不太合适吧？”

　　“有什么不合适的？”他低笑一声，带着惯有的霸道，“我说你合适，你就合适。穿昨天那套月白色的礼服，戴着我送你的项链。”

　　他连穿什么都指定了。我垂下眼睫，轻声应道：“……好。”

　　半小时后，我穿着那套剪裁精良、颜色纯净的月白色小礼服，颈间戴着那枚幽紫的水晶项链，脸上覆着黑纱，出现在公寓楼下。那辆红色的阿斯顿马丁赫然停在门口，江晚渡亲自开车。

　　他今天穿了一身深蓝色的暗格西装，没有系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地敞开两颗扣子，少了几分正式的拘谨，多了几分不羁的优雅。他靠在车门上，指尖夹着烟，看到我出来，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我身上，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遍，最终定格在我颈间的项链上。

　　“很乖。”他掐灭烟，走上前，很自然地伸出手，替我拂开颊边一缕不听话的发丝，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面纱的边缘。他的动作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亲昵，仿佛我已经是他盖章确认的所有物。“上车。”

　　拍卖会设在城中最负盛名的艺术中心，一场规模不大但级别极高的私人珍玩拍卖。到场者非富即贵，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江晚渡的出现无疑引起了不小的骚动，而他身边戴着神秘面纱、身份不明的我，更是吸引了无数探究、好奇乃至轻蔑的目光。

　　江晚渡旁若无人地搂着我的腰，将我半护在怀里，以一种绝对占有的姿态，穿过人群，径直走向前排预留的最佳位置。他似乎很享受这种聚焦，以及身边女伴带来的话题性。

　　落座后，他侧过头，嘴唇几乎贴着我的耳廓，低语：“看看，有什么喜欢的，待会儿指给渡哥哥看。”温热的气息混合着他身上清冽的木质香，带来一阵微痒。

　　我微微缩了缩脖子，做出不适应的样子，目光却快速扫过现场。来了不少熟面孔，都是京城圈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其中几道目光尤其锐利，带着审视和算计，落在我和江晚渡身上。我甚至看到了一个远房表叔，他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惊疑不定，显然对我的出现和身份感到极度困惑。

　　拍卖开始，一件件珍贵的古董、珠宝、艺术品陆续呈上。江晚渡似乎兴致缺缺，偶尔举牌，也像是漫不经心，价格一到心理价位便立刻放弃，更像是在完成某种社交仪式。

　　直到一条翡翠项链被呈上拍卖台。那是一条老坑玻璃种帝王绿翡翠项链，颗颗珠子饱满莹润，色泽浓艳欲滴，在灯光下流转着幽深而高贵的光华，一看便知是传世珍品。

　　起拍价就已是个天文数字。竞价异常激烈，显然很多人都看中了这条项链。

　　江晚渡原本慵懒的神色微微收敛，目光落在那些翡翠珠子上，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他第一次认真举起了号牌，加入了竞价的战局。

　　价格一路飙升，很快到了一个令人咋舌的高度。竞争者逐渐减少，只剩下江晚渡和斜后方一位穿着中式褂子、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

　　“一千八百万。”中年男人再次沉稳加价。

　　江晚渡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直接示意：“两千万。”

　　全场响起一阵低低的吸气声。这个价格，已经远远超出了项链本身的市场估值。

　　中年男人皱了皱眉，似乎权衡了一下，最终摇了摇头，放弃了。

　　“两千万一次，两千万两次，两千万三次！成交！”拍卖槌落下，那条翡翠项链归属江晚渡。

　　工作人员小心翼翼地将项链送到我们面前。江晚渡看都没看那昂贵的珠宝一眼，随手拿起，然后，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转过身，面对着我。

　　“抬头。”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命令感。

　　我依言微微抬起头，隔着面纱，不解地望着他。

　　下一秒，他伸出手，不是去撩开我的面纱，而是……直接将那条价值两千万的翡翠项链，戴在了我原本那条紫水晶项链的外面！

　　冰凉的翡翠珠子贴上我颈间的皮肤，沉重的分量几乎让我脖颈一沉。帝王绿那浓郁的色彩，与我月白色的礼服、幽紫的水晶形成了极其突兀却又诡异的协调。周围瞬间一片死寂，所有目光都凝固在这难以置信的一幕上。

　　他竟然将这样一件天价拍品，随手就给了一个身份不明、连脸都没露的“玩物”戴上！这是何等的张狂与挥霍！又是何等的……宣告！

　　我能感觉到那些目光瞬间变得灼热、复杂，充满了难以置信、嫉妒、以及更深沉的探究。

　　“很适合你。”江晚渡低头端详着，指尖轻轻拨动了一下那颗最大的翡翠主石，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温柔，“这绿色……很配你的眼睛。”他隔着面纱，仿佛能穿透那层阻碍，看到我眼底可能存在的惊愕。

　　我确实惊住了，不是因为这项链的价值，而是因为他这个举动背后蕴含的深意。这不仅仅是炫耀财富，更是一种极致的占有欲的体现——他用这种惊世骇俗的方式，告诉在场所有人，也告诉我，他对我志在必得，并且不惜代价。

　　我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面纱下轻颤，双手下意识地交握在身前，指尖微微发白，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恩宠”吓到了，声音细弱蚊蝇：“太……太贵重了……渡哥哥……”

　　“贵重？”他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伸手捏了捏我戴着项链的后颈，力道不轻不重，带着惩罚和亲昵的意味，“我江晚渡送出去的东西，从来没有贵重一说，只有配不配。”他的目光扫过周围那些尚未收回的视线，眼神冰冷而倨傲，仿佛在说：看清楚了，这是我的人。

　　这一刻，我清晰地意识到，江晚渡对我，已经超出了最初“有趣玩物”的范畴。这种近乎偏执的占有和投入，带着一种毁灭性的热情。他像是在进行一场豪赌，赌注越来越大，而他也越来越投入，越来越……难以抽身。

　　拍卖会接下来的环节，我几乎无法集中精神。颈间那串翡翠项链沉甸甸的，如同一个华丽的枷锁。江晚渡似乎心情极好，不再关注拍卖，而是时不时凑近我，低声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气息拂过我的耳廓，带来一阵阵战栗。

　　直到一幅水墨画作被呈上拍卖台。

　　那幅画描绘的是月下竹林，笔触潇洒写意，墨色淋漓，意境清幽深远。落款是一个颇为生僻的别号——“竹溪散人”。画作本身不算顶级名家，但风格独特，起拍价也不高。

　　我的目光在接触到那幅画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凝固了一瞬。

　　这幅画……我认得。不是因为它有多珍贵，而是因为，它是我母亲生前颇为喜爱的一位隐士画家的作品。母亲的书房里，曾挂过这位画家的一幅小品。而眼前这幅《月下竹影图》，右下角一个极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一个母亲教过我辨认的、属于那位画家的隐秘标记——一片被墨色巧妙融入竹叶中的、心形的空白。

　　这个标记，知道的人极少。江晚渡绝无可能知道。

　　心脏猛地一跳，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是巧合？还是……又一个试探？

　　我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端起手边的水杯，轻轻啜了一口，掩饰瞬间的失态。

　　然而，江晚渡却似乎对这幅画产生了兴趣。他摩挲着下巴，看着那幅画，忽然开口道：“这幅画……有点意思。”

　　他举起了号牌。

　　竞价的人不多，价格缓慢攀升。江晚渡似乎志在必得，每次加价都毫不犹豫。

　　就在价格到了一个不算太高但已远超画作本身价值的数字时，一个略显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后排响起，出了一个更高的价格。

　　江晚渡眉头微挑，回头看了一眼。出价者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穿着朴素的中山装，气质沉静，目光锐利。

　　“啧。”江晚渡似乎有些不悦，再次举牌。

　　老者毫不退让，再次加价。

　　场面变得有些微妙。一幅并非热门的画作，竟然引起了江晚渡和一位不明身份老者的争夺。

　　我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收紧。这不对劲。江晚渡对字画的兴趣一向泛泛，怎么会突然对这样一幅画紧追不舍？难道……

　　就在江晚渡准备再次举牌时，我轻轻拉了一下他的衣袖。

　　他动作一顿，侧头看我，眼神带着询问。

　　我仰起脸，隔着面纱，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带着一丝怯怯的担忧说道：“渡哥哥……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