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渡的问题，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心底漾开圈圈涟漪，但表面，我依旧维持着那副受惊后楚楚可怜的姿态。他俯身靠近的气息灼热，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那双深邃的眼眸紧锁着我，仿佛要将我连同这层面纱和伪装一起洞穿。
“我……”我微微垂下眼睫，避开他极具穿透力的目光，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哽咽与茫然，“渡哥哥，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哪家……哪家的人？”我刻意将话语说得破碎，带着一种未经世事的懵懂，仿佛真的听不懂他话语中隐含的、关于家世背景的深意。
江晚渡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盯着我，那目光如同实质，一寸寸刮过我的面纱，试图寻找任何一丝一毫的破绽。停车场昏暗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让他俊美的轮廓显得愈发深邃难测。他似乎在权衡，在判断，眼前这个既能展现出惊人狠戾，又能瞬间切换回柔弱无助的“晴崽”，究竟是真的不谙世事，还是演技已臻化境。
几秒的沉默，却仿佛被拉长成一个世纪。空气凝固，只剩下远处偶尔传来的车辆驶过的声音，以及……我刻意控制的、细微而紊乱的呼吸声。
终于，他低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却带着一种了然的玩味。“不明白？”他伸出手，并非粗暴，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用指尖轻轻抬起了我的下巴，迫使我不得不再次迎上他的视线。“能在‘迷魅’那种地方，精准找到我，对我了如指掌，却不为金钱所动。面对我哥江晚归那种人，一个眼神就能让他后退……现在，又随手就能废掉一个混混的手腕。”
他的指尖微微用力，带着审视的意味。“晴崽，你告诉我，什么样的‘小野猫’，能有这样的见识、这样的胆量、这样的……身手？”他每说一句，目光就锐利一分，像剥洋葱一样，层层撕开我刻意营造的伪装。“你这身‘皮毛’，未免也太华丽了些。”
我的心跳在胸腔里沉稳地搏动，并未因他的逼问而慌乱。这一切，本就在预料之中。甚至，他此刻的怀疑与探究，正是我计划里推动剧情向更深层次发展的关键一环。
我眨了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颤动，努力在眼中汇聚起一层委屈的水光。“我……我只是运气好……”我试图辩解，声音微弱，“在‘迷魅’工作，当然要知道哪些是不能得罪的客人……江二公子您的名头，谁不知道呢？至于刚才……刚才那个人，他那么凶，我……我只是太害怕了，不小心……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手自己就动了……”我语无伦次，将一切归结于“运气”、“害怕”和“本能”，将一个因为极度恐惧而爆发出潜能、事后又后悔后怕的普通人的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不小心？”江晚渡重复着这个词，嘴角那抹玩味的弧度加深，显然半个字都不信。“一个‘不小心’，就能精准地掰断成年男性的手腕？晴崽，你这‘不小心’的代价，未免也太专业了。”
他松开了捏着我下巴的手，转而抚上我戴着面纱的脸颊，指腹隔着那层薄薄的布料，轻轻摩挲着。那动作看似亲昵，却带着一种危险的探究，仿佛在丈量这层面具之下的真实轮廓。“你这层面纱……”他低声呢喃，像是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到底还要遮多久？”
就在我以为他会强行揭开面纱时，他却再次话锋一转。“不想说？没关系。”他直起身，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那股迫人的压力稍减，但眼神中的审视却丝毫未减。“我有的是时间，慢慢……猜。”
他转身走向驾驶座，语气恢复了往常的慵懒，仿佛刚才那番咄咄逼人的质问只是我的错觉。“上车吧，送你回去。”他拉开车门，侧头看我，灯光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投下一道清晰的光影，“或者，你更想让我‘猜’到你住哪里？”
这是一种更高级的试探。如果我有固定的、且经得起查证的住所，或许能暂时打消他部分疑虑？或者，那住所本身，就会暴露出更多信息。
我顺从地坐进副驾驶，系好安全带，将脸偏向车窗方向，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流光溢彩却冰冷的城市夜景，仿佛还沉浸在刚才的“惊吓”与此刻的“委屈”中。沉默了片刻，我才用带着鼻音的声音，报出了一个地址。
那是一个位于城市另一端、中高档的公寓小区。环境不错，安保严格，但并非顶尖豪门的聚集地。地址是真实的，属于白家名下诸多不起眼的产业之一，早已做好了相应的身份安排，足以应对常规调查。这是一个精心准备的、看似无懈可击的“巢穴”。
江晚渡在导航里输入地址，瞥了一眼屏幕，眼神微动，却没有多说什么。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随即发动了引擎。
跑车再次汇入车流，但车速明显比之前慢了许多。车厢内依旧沉默，但气氛已经截然不同。之前的暧昧与试探，被一种更加复杂、更加紧绷的相互揣测所取代。他不再将我视为一个可以随意拿捏的、有趣的玩物，而是一个需要重新评估、充满谜团的“对手”。
我靠在椅背上，看似疲惫地闭目养神，实则大脑在飞速运转。江晚渡的敏锐超出了平均预期，但这并非坏事。他对我的兴趣，显然因为这份“神秘”而更加浓厚。接下来，需要适当释放一些“真实”的碎片，引导他的调查方向，同时，也要巩固“晴崽”这个身份的人设。
车子最终平稳地停在了我所说的公寓楼下。
“到了。”江晚渡熄了火，却没有立刻解锁车门。他转过头，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那眼神在昏暗的车厢内，显得格外幽深。
“谢谢渡哥哥送我回来。”我低声说道，伸手去解安全带，动作带着一丝“虚弱”和“迟缓”。
就在我的手触碰到安全带卡扣的瞬间，他的手覆了上来，温热干燥的掌心包裹住我的手背，阻止了我的动作。
我动作一滞，抬起头，隔着面纱“困惑”地望向他。
“晴崽，”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面纱……现在可以摘了吗？”他顿了顿，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循循善诱的蛊惑，“这里没有别人，只有我。让我看看你。”
果然来了。这是比询问家世更直接、也更触及核心的要求。面纱之下，是“晴崽”这个身份最终极的屏障，也是白玉晴真实容貌可能暴露的风险。
我的心微微一紧，但面上却适时地流露出一丝挣扎和犹豫。我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宽大的衬衫袖口，声音细若蚊蚋：“我……我长得不好看……怕吓到渡哥哥……”
“吓到？”江晚渡轻笑一声，手指微微用力，摩挲着我的手背，“比起你掰断人手腕的样子，还有什么能吓到我？”他的语气带着调侃，但眼神却无比认真，显然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我知道，此刻再强行拒绝，只会加深他的怀疑，甚至可能激怒他。必须给出一个合理的、符合“晴崽”人设的解释，并且……留下钩子。
我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很大的决心，缓缓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隔着面纱，我能感受到他目光的灼热。
“不是不想给渡哥哥看……”我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像是鼓足了勇气，“只是……我小时候生过一场病，脸上……留下了些痕迹。很丑……所以，才一直戴着这个。”我伸手指了指脸上的面纱，语气带着浓浓的自卑和难堪，“我不想……不想让你看到我难看的样子。”这个理由，既能解释常年戴面纱的原因，又能激发他的同情心和好奇心，甚至可能符合他对于“拥有残缺美的珍宝”这种隐秘的收集癖。
江晚渡闻言，眼神果然微微变化。那锐利的审视中，掺杂进了一丝意料之外的恍然，以及……更深的探究欲。他并没有流露出厌恶或者同情，反而像是发现了更有趣的东西。
“痕迹？”他重复了一遍，目光仿佛要穿透那层黑纱，“什么样的痕迹？”他的手抬起，似乎又想触碰我的面纱，但这次，在中途停住了。他似乎在尊重我的“伤疤”，又像是在享受这种逐步揭开谜底的快感。
“就是……不太好看的疤……”我含糊其辞，将脸偏开一点，做出躲避他目光的姿态，声音更低了，“渡哥哥，你别问了……求你了……”这示弱的姿态，比任何强硬拒绝都更有效。
江晚渡沉默了片刻。车厢内只能听到我们两人的呼吸声。他似乎在观察我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语气，判断这番话的真伪。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奇异的温和：“好，我不逼你。”他松开了我的手，身体向后靠回驾驶座，“等你什么时候愿意，亲自摘给我看。”
这看似退让的话语，实则是一种更长线的投资和更牢固的捆绑。他将选择权看似交给了我，实则将“揭开面纱”变成了一个我们之间未完的、充满诱惑的约定。
“谢谢渡哥哥……”我如释重负般地小声说道，这次，顺利解开了安全带。
“不过，”在我推开车门之前，他再次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强势，“这个，你拿着。”他递过来一部崭新的、没有任何标识的手机，“号码我已经存好了。我的电话，随时可以打。”
这是要将我纳入他的通讯范围，方便随时“召唤”和“监控”。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了过来。冰凉的金属外壳握在手里，像是一个无形的枷锁，也像是一条牵引线。
“还有，”他看着我，嘴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弧度，“明天晚上，‘迷魅’就不用去了。你以后的工作，就是陪着我。”他顿了顿，补充道，“薪水，会是你之前的十倍。不，百倍。”
他终于还是走到了“包养”这一步，但方式却与对待以往那些玩物截然不同。这不是简单的金钱交易，更像是一种宣告，一种对于“所有物”的重新定义和安置。
我握着那部手机，手指微微收紧，低下头，让人看不清表情，只是用细弱的声音应道：“……嗯，都听渡哥哥的。”
这副全然顺从的姿态，似乎终于取悦了他。他低笑一声，带着满意：“上去吧，早点休息。”
我推开车门，下了车。夜风拂过，吹动着身上过于宽大的衬衫和散落的发丝。我没有回头，径直走向公寓楼的大门，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那两道灼热的目光，一直牢牢地锁定着我的背影，直到我消失在玻璃门后。
走进电梯，按下楼层键，当电梯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视线时，我脸上所有的怯懦、委屈、顺从都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平静。
从随身的小包里（之前藏在舞娘服饰的暗袋里）取出自己的手机，开机，屏幕上没有任何不必要的装饰，只有几个核心的联系人。我快速编辑了一条信息，发送给了一个备注为“影”的号码。
「鱼已初步咬钩，疑心已起，正在调查‘晴崽’背景。按计划A进行信息投放。注意江晚渡及其身边人的动向。」
信息发送成功，随即被彻底删除。
走出电梯，来到对应的公寓门口。指纹锁识别通过，门悄无声息地滑开。公寓内部装修精致，却缺乏生活气息，像一个高级的样板间，符合一个被“圈养”的、有些品味却又无根浮萍的身份。
我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楼下。那辆红色的阿斯顿马丁依旧停在原地，没有立刻离开。江晚渡似乎在车里坐着，也许是在吩咐手下调查这个地址，也许只是在回味今晚这跌宕起伏的一切。
夜色深沉，城市的光芒如同无数双窥探的眼睛。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游戏才真正进入核心阶段。江晚渡的怀疑是一把双刃剑，既带来了暴露的风险，也促使他更快、更深地陷入我编织的网中。
他以为他在逐步揭开“晴崽”的秘密，却不知自己正在一步步走进“白玉晴”精心布置的棋局。
我抬手，轻轻抚上脸上的黑色面纱，指尖触碰到布料下光滑的皮肤。那里并没有什么疤痕，只有白玉晴那张足以令京城无数名媛艳羡、也让江晚渡在未来的某一天，会感到无比“惊喜”的容颜。
“江晚渡……”我对着窗外那片璀璨而冰冷的灯火，无声地勾起唇角，“好好享受这场狩猎吧。毕竟，谁能笑到最后，还未可知。”
而此刻，楼下的跑车内，江晚渡也确实没有离开。他靠在椅背上，指尖夹着一支燃了半截的烟，烟雾缭绕中，他深邃的眼眸望着那扇已经亮起灯光的公寓窗户，眼神复杂难辨。
他拨通了一个电话，声音恢复了属于江家二少的冷静与威严。
“查两个人。”他吐出一口烟圈，目光锐利，“第一个，‘迷魅’今晚那个戴面纱的舞娘，代号‘晴崽’，我要她所有的资料，从出生到现在，一点细节都不能漏。重点查她脸上的‘疤’是怎么回事，还有……她那一身功夫的来历。”
“第二个，”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更深的探究，“查一下白家……尤其是那个几乎从不在公开场合露面的、白家这一代最小的，叫什么……白玉晴的？对，就是他。我要知道关于他的一切，越详细越好。”
烟雾模糊了他俊美的轮廓，也隐藏了他眼底翻涌的、混合着征服欲、好奇心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于未知危险的兴奋的光芒。
夜，还很长。而这场围绕着面具与真心的博弈，刚刚拉开序幕。两只各自戴着假面的猎手，在命运的棋盘上，落下了彼此试探的第一子。未来的漩涡，正在黑暗中，悄然凝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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