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笑笑死的那天晚上，空调温度开得有点低。
她缩在出租屋的单人沙发上，抱着半包已经软掉的薯片，眼睛死死盯着平板屏幕上播放的《云之羽》大结局。屏幕的光映在她因熬夜而浮肿的脸上，明明灭灭。
“宫尚角你个大傻子！”她对着屏幕骂骂咧咧，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往下掉，“什么都自己扛，疼不会说吗？委屈不会喊吗？还有远徵弟弟，呜呜呜...”
茶几上散落着三个空咖啡罐，外卖盒里的炒饭只吃了几口。这是她连续追剧的第三十二个小时——周末加上请的两天年假，她发誓要把这部剧彻底看完。
屏幕里，宫尚角又一次为了宫门大局牺牲个人利益，那张冷峻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握紧到指节发白的手暴露了一丝情绪。林笑笑的心跟着揪起来。
“我要是在那个世界，绝对不让你们兄弟俩受这种委屈...”她喃喃自语，又往嘴里塞了把薯片。
这句随口说的话，将在几分钟后以她完全没想到的方式应验。
心脏的第一下绞痛来得猝不及防。
林笑笑手里的薯片袋掉了，她捂住胸口，呼吸困难。平板从膝盖滑落到地毯上，宫尚角的特写镜头定格在他眼角微不可察的红痕上。
“不...不会吧...”她试图去够手机，手指却使不上力，“我才二十六...体检报告...明明...”
第二下绞痛更剧烈，像有只手直接攥住了她的心脏用力拧。眼前开始发黑，耳边的声音变得遥远。她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屏幕里宫尚角转身离去的孤独背影。
“至少...让我看完结局啊...”
意识彻底陷入黑暗。
---
如果人死后真有走马灯，林笑笑的一定全是影视剧片段。但实际情况是，她恢复意识时，首先感觉到的是被人拖拽着往前走。
“快点快点，时辰要过了。”一个尖细的声音说。
“催什么，这魂儿轻得很，飘着呢。”另一个低沉的声音回应。
林笑笑勉强睁开眼——如果灵魂有眼睛的话。她发现自己飘在半空中，脚不沾地，一黑一白两个身影一左一右拽着她的胳膊，正沿着一条雾蒙蒙的路往前走。
黑的那位身高八尺，面色如炭，头戴“天下太平”高帽。白的那位面容惨白，却生得一副笑模样，帽子上写着“一见生财”。
这装扮有点眼熟。
非常眼熟。
“等等！”林笑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黑白无常？”
黑白无常同时停下脚步，转头看她。
白无常——后来知道他叫谢必安——挑了挑眉：“哟，醒了？省事了，自己走。”
“不是，这什么情况？”林笑笑试图挣扎，却发现自己的手脚半透明，完全使不上力，“我死了？我真的死了？因为追剧猝死？这也太丢人了吧！”
黑无常范无救皱起眉：“生死有命，何来丢人一说。快走，别误了时辰。”
“可我才二十六！我上个月体检一切正常！我还没谈恋爱，没升职加薪，没养猫，没...”林笑笑突然想到什么，“等等，你们是不是勾错魂了？电视剧里都这么演！”
谢必安的笑容僵了一下。
范无救的表情更黑了。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从怀里掏出一本泛着幽光的册子。谢必安快速翻页，嘴里念念有词：“丙寅年七月初七子时三刻，林笑笑，女，阳寿二十六，死因...心源性猝死。”
“时间地点死因都对。”范无救点头，“无误。”
“不对！”林笑笑发挥了她职场杠精的功力，“我是猝死在家，可现在我连自己家在哪都看不到！你们把我带到什么地方了？这路两边怎么开满了红花？”
三人（魂）正站在一条蜿蜒的小路上，路两侧是连绵不绝的红色花朵，无叶，花瓣细长卷曲，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谢必安的表情变得微妙：“这是黄泉路，那是彼岸花。有什么问题？”
“问题大了！”林笑笑指着前方，“黄泉路尽头应该是忘川河、奈何桥、望乡台，可前面那栋建筑...为什么看起来像个衙门？”
雾霭深处，确实矗立着一座古色古香的官衙式建筑，飞檐斗拱，庄严肃穆。最离谱的是，衙门口挂着个牌子，上面写着清晰工整的楷体字：
第十殿轮回审判司
当前排队人数：427
预计等候时间：3时辰
请取号后耐心等待
牌子右下角还有一行小字：投诉请前往第一殿秦广王办公室
黑白无常同时沉默了。
范无救默默松开了拽着林笑笑的手。
谢必安的笑容彻底消失。
“老范，”谢必安的声音有点飘，“我们好像...走错路了。”
“不是好像。”范无救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是肯定。”
“可导航显示的就是这条路啊！”谢必安摸出一块发光玉牌，手指在上面划拉着，“你看，地府交通图3.0版，最优路线推荐...”
“新版地图上次更新是三百年前！”范无救低吼，“都跟你说要用2.0稳定版！”
“2.0不显示实时排队人数啊！”
“那也比带错路强！”
两个鬼差当着林笑笑的面吵了起来。她作为一个新鲜出炉的鬼魂，此刻却异常冷静——也许是死都死了，再糟也糟不到哪去。
“所以，”她插话，“你们真勾错魂了？还是带错路了？”
两双眼睛同时看向她。
谢必安咳嗽一声：“理论上...可能...存在一点点路径规划失误...”
“但你的死是确实的。”范无救迅速补充，“这点无误。”
“那我要求见你们领导。”林笑笑双手抱胸——这个动作做起来很轻飘，没什么气势，但她努力了，“根据《消费者权益保护法》——不对，根据什么阴间法——总之我有权投诉！”
黑白无常再次对视。
“要不...”谢必安压低声音，“先带回办事处？让判官大人看看怎么处理？”
“也只能这样了。”
于是林笑笑又被拽着走了，这次方向是旁边一条岔路。路上她注意到很多细节：有些鬼魂脚上戴着发光的脚镣，有些则自由行走；远处有条河，河上有桥，桥边确实有个台子，但台上站着的不是孟婆，而是一个拿着平板电脑记录的老太太；天空不是黑色，而是一种深深的暗紫色，偶尔有流光划过，像倒置的极光。
“地府...还挺现代化？”她忍不住问。
“与时俱进嘛。”谢必安又恢复了笑容，“去年刚通了5G——冥界特供版，信号只覆盖主要区域。孟婆汤也改良了配方，现在有原味、麻辣、芝士三种口味可选。”
“......”
林笑笑决定暂时闭嘴。
他们最终来到一座相对较小的建筑前，门口挂着“勾魂司驻黄泉路办事处”的牌子。进去后是个宽敞的大堂，有几个窗口，但只开了一个。墙上的电子屏滚动着通知：
本月优秀员工：谢必安（白无常三组）
迟到次数最少：范无救（黑无常七组）
温馨提示：勾魂时请核对三遍信息，避免误勾
谢必安得意地挺直腰板。
范无救冷哼一声。
他们没在大堂停留，径直走向后厅。推开门，里面是个办公室，布置得像古代县衙和现代办公室的混合体：红木书案上摆着笔墨纸砚，旁边却放着一台曲面屏电脑；墙上挂着“明察秋毫”的匾额，下面贴着季度KPI考核表。
书案后坐着个穿红色官袍的中年人，正对着电脑皱眉。
“判官大人。”黑白无常行礼。
判官抬起头，看到林笑笑时愣了一下：“这魂怎么带这儿来了？今日应入轮回的魂不归我审啊。”
“大人，”谢必安硬着头皮汇报，“可能...出了点小差错...”
听完简要说明后，判官的脸从红变成白，又从白变成青。他猛地起身，差点碰倒桌上的笔架。
“走错路？带到第十殿去了？”他的声音在颤抖，“你们知不知道第十殿是干什么的？专审大奸大恶、疑难杂症！这魂要是进了那儿的系统，想弄出来得走多少流程？今年的误勾率指标还要不要了？年度评优还想不想了？”
“可大人，”范无救试图辩解，“导航...”
“别提导航！”判官拍桌子，“上次更新地图是谁负责的？啊？三百年前的事了！你们就不会用嘴问路吗？”
林清清在一旁听着，突然觉得地府的职场文化和人间也没啥区别。
判官发泄完，深吸一口气，坐回椅子上。他仔细打量林笑笑，手指在键盘上敲击：“林笑笑，女，1997年出生，2023年猝死...阳寿未尽？”
电脑屏幕闪烁了一下。
判官凑近屏幕，眼睛瞪大：“等等...生死簿系统显示...你的阳寿应该是八十六？”
“什么？”林笑笑和黑白无常同时出声。
“系统记录，林笑笑，命格平淡但福寿绵长，应于2063年无疾而终。”判官的声音越来越小
办公室陷入死寂。
只有电脑主机发出轻微的嗡鸣声。
“所以...”林笑笑慢慢说，“我不仅是被带错路，我根本就不该死？”
判官抹了把额头上不存在的汗：“理论上...是的。”
“那怎么补偿我？”林笑笑问出了关键问题，“让我复活？送我回去？”
“还魂之术需肉身完好，你的身体现在应该已经...”判官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那怎么办？我就这么白死了？我的房贷还没还完，我追的剧还没看完结局，我冰箱里还有半个西瓜...”
判官举起手：“停停停。这样，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不，一位神。这件事...得阎王爷亲自定夺。”
阎王爷。
林笑笑还没反应过来，判官已经起身，对黑白无常说：“你们俩，在这儿等着！哪儿都别去！再出错就不是扣绩效那么简单了！”
他又转向林笑笑，表情复杂：“姑娘，跟我来吧。这事儿...确实是我们地府的失误。”
他们离开办公室，穿过几条长廊。地府的建筑内部比外面看起来大得多，走廊两侧有无数扇门，门上标着“档案司”“功德核算部”“轮回调度中心”等字样。偶尔有鬼差匆匆走过，看到判官都恭敬行礼。
最终他们停在一扇巨大的朱红色大门前。门上有精致的浮雕，内容是十八层地狱的景象，但细看会发现，那些受苦的鬼魂脸上表情并不痛苦，有的甚至在看手表，像在赶时间。
判官敲了敲门。
“进来。”门内传出一个沉稳的声音。
推开门，里面的景象让林笑笑愣住。
这不像她想象中的阎王殿。没有阴森恐怖的气氛，反而像个古典雅致的书房。四壁是顶天立地的书架，摆满了竹简、卷轴和现代书籍。房间中央有张巨大的紫檀木书案，案后坐着个穿玄色长袍的中年男子，面容威严却不凶恶，手里拿着...一支钢笔？
他正在批阅文件，听到动静抬起头。看到林笑笑时，他挑了挑眉。
“秦广王殿下。”判官深深鞠躬，“此女情况特殊，需您亲自裁定。”
秦广王——十殿阎罗之首，主管人间生死，统辖吉凶——放下钢笔，身体微微后仰。他的目光落在林笑笑身上，那双眼睛里仿佛有星河流转。
“误勾？”他问，声音在房间里回荡。
“是，殿下。”判官将事情经过简要汇报。
秦广王听完，沉默了片刻。他手指轻敲桌面，每一下都让林笑笑的心（如果鬼魂有心的话）跟着一颤。
“阳寿未尽，肉身已毁，”他缓缓说，“还魂不可行。轮回转世...倒是可以给你安排个好人家，富贵平安一生。”
林笑笑咬唇。她当然想活，但这样转世，她就不是她了。所有的记忆、性格、喜好都会消失，成为一个全新的人。
“殿下，”她鼓起勇气开口，“我...有个请求。”
秦广王微微颔首，示意她说下去。
“我死前在看一部剧，叫《云之羽》。里面的宫尚角和宫远徵兄弟俩，过得太苦了。”林笑笑自己都觉得这请求荒唐，但反正都死了，还有什么不敢说的，“如果可以，我想去那个世界，改变他们的命运。”
判官倒吸一口冷气。
秦广王的表情却变得玩味：“哦？你想穿越？”
“对！小说里不都这么写吗？穿越者带着系统，改变剧情，走向美好结局...”
“系统？”秦广王捕捉到这个关键词。
“就是金手指！外挂！”林笑笑越说越兴奋，“让我能联系地府，关键时刻求助，最好还能有点特殊能力...”
秦广王笑了。不是冷笑，是真觉得有趣的那种笑。
“判官，”他说，“生死簿系统最近是不是要升级？”
判官一愣：“是，下月初启动3.0版本测试...”
“测试版需要一个试验场。”秦广王看向林笑笑，“你既然提出要求，我可以满足。送你入《云之羽》世界，给予你连接地府的系统权限，作为我们误勾的补偿。”
林笑笑眼睛亮了。
“但是，”秦广王话锋一转，“有规则。第一，你不得过度干扰那个世界的自然规律。第二，重大决定需通过系统向地府报备。第三，系统功能会随你的适应程度逐步解锁。第四...”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深邃：“你在那个世界可能会发现自己有一些...特殊天赋。与你的前世有关。”
“前世？”林笑笑茫然。
秦广王没有解释，只是说：“系统会以你熟悉的形式出现。另外，黑白无常会作为你的专属客服——算是给他们将功补过的机会。”
门外偷听的黑白无常同时一颤。
“好了，”秦广王重新拿起钢笔，“细节判官会跟你交代。你且去吧。记住，你在那个世界的所作所为，地府都会看到。好好表现。”
最后那句话里，竟然带着一丝笑意。
林笑笑还没来得及道谢，判官已经拉着她往外走。门关上之前，她听到秦广王轻声自语：
“九殿转世...竟以这种方式归位...有趣。”
九殿？转世？归位？
林笑笑想追问，但判官的动作很快。他们回到办公室，黑白无常已经等在那里，表情像是等待审判的囚犯。
“姑娘，”判官递给她一块温润的玉佩，“这是系统载体，戴好。它会融入你的新身体。你的穿越时间点定在《云之羽》剧情开始前一年，身份是宫门客卿之女，名唤林笑笑——倒是省了改名的麻烦。”
“等等，我...”
“黑白无常！”判官提高声音，“护送林姑娘入轮回井特殊通道，坐标已设定。此次若再出错...”
“不会不会！”谢必安连忙保证。
“一定准确！”范无救用力点头。
林笑笑被一黑一白两位鬼差带出办公室，穿过长廊，来到一个巨大的圆形大厅。大厅中央是一口深不见底的井，井口泛着柔和的白光。井边立着石碑，上书“轮回井”三个大字。
“姑娘，进去吧。”谢必安说，“系统激活后，我们会第一时间联系你。记住，地府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好好过日子，”范无救补充，“少惹麻烦。”
林笑笑握着玉佩，深吸一口气——虽然鬼魂不需要呼吸。她看着那口井，心里五味杂陈。
二十四小时前，她还在为剧中人的命运掉眼泪。
现在，她要亲自去改变那个故事。
“宫尚角，宫远徵，”她低声说，“等着我。”
然后她纵身一跃，落入白光之中。
坠落的过程很长，又很短。无数光影从身边掠过，像快进的电影片段。她看到宫门的高墙，看到角宫的孤灯，看到药圃里低头侍弄花草的少年，看到月下独酌的冷峻身影。
最后，她感到一阵温暖，像是投入了母体的怀抱。
黑暗再次降临。
但这次，黑暗中有光。
系统初始化中...
地府客服系统(DCS)3.0测试版加载完毕
宿主：林笑笑
世界坐标：《云之羽》衍化位面
时间节点：剧情开始前一年
身份验证：宫门客卿之女（植入完成）
专属客服：白无常谢必安、黑无常范无救
紧急联络：阎王直通热线（需功德值解锁）
祝您新生活愉快
光屏在意识深处展开，然后又缓缓淡去。
林笑笑彻底失去了意识。
而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地府阎王殿中，秦广王放下钢笔，对空无一人的书房说：
“通知九殿旧部，他们的王，找到了。”
一阵阴风拂过，书架上的竹简轻轻晃动。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