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城的冬风被厚实的桑皮纸挡在门外，屋内弥漫着艾草的清香与淡淡的糖霜甜气，暖得让人几乎忘了屋外的萧索。

薛洋蹲在炕边，指尖还捏着最后一把晒干的艾草，正往枕头里细细填充。他的动作算不上轻柔，却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认真，连艾草的分布都要力求均匀——前日夜里听见苏眠棠咳嗽了三声，他便翻遍了义城周边的山野，把能找到的艾草都摘了回来，晒得干透后才小心翼翼塞进枕芯。指尖触到枕内蓬松的触感时，忽然想起多年前在乱葬岗外围，她也是这样抱着膝盖咳嗽，小脸冻得发白，却还是把怀里仅剩的半块麦饼递给他，说：“薛洋，我不饿，你吃吧。”那时他只觉得这姑娘傻得可笑，一把夺过麦饼嚼得狼吞虎咽，却没看见她偷偷揉了揉冻得发红的鼻尖。

“愣着干什么？过来试试软不软。”薛洋头也没抬，语气依旧是惯常的不耐烦，可指尖却轻轻拍了拍炕沿，示意她坐下。苏眠棠走过去，刚一落座，就陷进了柔软的棉絮里，暖意顺着衣料蔓延开来。她低头看着被褥上细密却歪斜的针脚，忽然想起某次他被仇家追杀，胳膊上划了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她笨手笨脚地给他包扎，线缠得乱七八糟，他却没像往常那样骂她，只是盯着她额角渗出的汗珠，忽然从怀里摸出颗糖，粗暴地塞进她嘴里：“哭什么？这点小伤算什么。”甜腻的味道当时就压过了血腥味，也压下了她心里的慌乱。

屋内的木桌被擦得一尘不染，桌面摆着两个打磨得光滑无棱的茶杯——薛洋怕她不小心磕到嘴，特意用磨刀石磨了半个时辰，指尖都磨出了薄茧。桌角的竹篮里，除了裹着糖霜的山楂，还放着几块麦芽糖，是他跑了几十里路从邻镇买来的。记得上次她吃麦芽糖时，糖丝粘在了嘴角，像只偷吃东西的小松鼠，他忍不住伸手去擦，却被她下意识偏头躲开。那瞬间的疏离像根细刺扎进心里，他当时恼羞成怒地骂了句“矫情”，转头却把整个集市的麦芽糖都买了回来，藏在怀里捂热了才递给她。

墙角的米缸填得满满当当，旁边还摆着一小坛桂花酿。薛洋瞥见那酒坛，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去年中秋，她缠着他要喝酒，他拗不过她，就去镇上买了这坛桂花酿。两人坐在破屋檐下，她喝得脸颊通红，指着月亮说：“薛洋，以后要是有个家就好了，不用再东躲西藏。”他当时嗤笑一声，说“家这东西最没用”，可心里却悄悄记下了她眼里的向往。如今这间屋子，虽算不上富丽堂皇，却样样都是按她当年的念想准备的。

薛洋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鼻尖沾着的艾草灰也没在意。他走到窗边，看着那两盆野菊，忽然想起她曾在云深不知处的后山，指着漫山的花说喜欢鲜活的颜色。那时他还嘲笑她附庸风雅，转头却在义城翻了半座山，把开得最艳的两株野菊移栽了回来，每日都记得浇水，生怕它们枯萎。窗台上的铜制暖炉已经烧得温热，炉身的云纹是他特意让铁匠打造的，不大不小刚好能揣进怀里，就像某次她冻得瑟瑟发抖，他把她裹进自己的披风里，任由她的脑袋靠在他肩头，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一夜未眠。

“夜里看书别熬太晚，”他背对着她，语气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叮嘱，“暖炉里的炭我备了不少，冷了就添。”

苏眠棠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眼前的少年依旧桀骜不驯，眉眼间带着惯有的戾气，可这屋内的每一处细节，都藏着他们过往的碎片，藏着他笨拙又偏执的温柔。

薛洋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身上，眼底翻涌着暗沉沉的占有欲，却又在看到她眼底的动容时，悄悄放软了几分。他一步步走近，伸手捏住她的手腕，力道不算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苏眠棠，”他的声音低沉沙哑，“这里是你的家，也是我的。从今往后，你只能待在我身边。”

他的指尖微凉，掌心却滚烫，仿佛要将她的手腕烙上专属印记。苏眠棠能看到他眼底的疯狂与不安，那是害怕失去的惶恐，是多年相伴沉淀下的依赖。她正想开口，薛洋却突然俯身，将一颗用红线串着的糖塞进她嘴里，甜腻的味道瞬间蔓延开来，和记忆里的无数次一样。

“记住了，”他盯着她的眼睛，语气坚定，“只有我能给你家，只有我能护着你。”说这话时，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手腕上的皮肤，那里还留着当年他为了防止她逃跑，不小心留下的浅浅疤痕——那是他的过错，也是他无法割舍的羁绊。屋内的暖炉散发着温热，艾草香与糖甜交织，将过往的碎片与当下的温柔缠在一起，构成了独属于他们两人的、带着偏执与深情的氛围。

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