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来得毫无征兆。
那是三月末的一个深夜,春雨淅沥。上官瑾被急切的拍门声惊醒。檀香声音发抖:“殿下!殿下快起身!绫绮殿……绫绮殿出事了!”
上官瑾心跳骤停,胡乱披上外衣就冲进雨幕。绫绮殿灯火通明,御医宦官跪了一地,父皇站在殿中,面色铁青。内室传来压抑的哭泣声。
她跌跌撞撞冲进去,看见母妃躺在榻上,脸色灰白,气息微弱,嘴角还有未擦净的黑血。
“母妃——!”她扑到榻边,握住那只冰冷的手。
宋芊芊似有所觉,艰难地睁开眼,看到是她,涣散的目光凝聚起一点微光。“瑾……儿……”声音气若游丝。
“御医!御医!”上官瑾回头厉声喊道,眼泪汹涌而出。
首席御医伏地颤抖:“陛下,娘娘……娘娘似是中了慢性奇毒,深入肺腑,臣等……回天乏术啊!”
“中毒?”皇上震怒,“何人如此大胆?!给朕查!”
殿内一片死寂。慢性毒?深入肺腑?那绝非一日之功。
宋芊芊却轻轻摇了摇头,用力回握女儿的手。“不……不必查了。”她看向皇上,眼中是恳求,“陛下,臣妾……命该如此。莫要……兴师动众,扰得后宫不宁。”
“芊芊!”皇上痛心疾首。
宋芊芊又转向女儿,用尽力气抬起手,抚上她湿漉漉的脸颊。“瑾儿,听母妃说……”她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上官瑾不得不将耳朵凑近。
“往后……要更谨言慎行,依赖……太后。宫中人心……复杂,莫要轻信。”
“沈御……此人,你要……留心。母妃观他……非池中物,恐……其志不小。”
“还有……若有可能,照拂一下……我宫外的姨娘。她……本性不坏,只是……身不由己。”说到“姨娘”二字时,宋芊芊眼中闪过极深的痛楚与悲哀,却很快被一种释然的柔和取代,“不要……恨她。答应母妃。”
上官瑾心如刀绞,拼命点头,泪如雨下:“我答应,我都答应!母妃你别说话,留着力气,御医一定有办法……”
宋芊芊却像是完成了最后的嘱托,气息越发微弱,目光逐渐望向虚空,唇角甚至扯出一丝极淡的笑意,喃喃道:“姐姐……这一次,我不争了……”
话音未落,抚在上官瑾脸上的手,无力地滑落。
“母妃——!!!”
凄厉的哭喊穿透雨夜,撕碎了春日的宁静。
贞观四十六年三月二十九,芊贵妃宋芊芊薨,年五十。帝哀恸,辍朝三日,以贵妃礼厚葬。死因对外称“旧疾复发,药石无灵”。
只有极少数人知道,那夜皇上屏退左右,独自在绫绮殿坐至天明。而十三公主上官瑾,紧紧攥着母妃留下的那个染血的香囊,在灵前跪了整整三天,不哭不闹,眼神空寂得吓人。
第5章 慈宁避风港
宋芊芊的去世,像一场寒流,冻结了上官瑾生命中所有的暖春。
她不再去御花园扑蝶,不再缠着太后讲新奇故事,甚至很少笑。大部分时间,她只是安静地坐在绫绮殿母妃常坐的那个窗边,看着那些兰花。宫人们小心伺候,不敢多言。
太后心疼不已,亲自来绫绮殿看了几次,最后直接下令:“把十三公主的东西收拾收拾,挪到慈宁宫暖阁来。哀家亲自看着。”
于是,上官瑾住进了慈宁宫。太后不再让她每日请安,反而日日来看她,有时只是默默陪她坐着,有时带些她从前爱吃的小点心,有时讲些自己年轻时经历的、更为惊心动魄的宫廷旧事。
“哀家像你这般大时,先帝后宫纷争更甚。”一日午后,太后握着她的手,缓缓道,“最疼哀家的姨母,也是去得突然。那时觉得,天都塌了。”她看着上官瑾消瘦的小脸,“可瑾儿,日子总要过下去。你母妃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若一直这样,她在九泉之下,如何安心?”
上官瑾睫毛颤了颤,一直干涸的眼眶突然红了,大颗大颗的眼泪滚落下来,起初无声,继而变成压抑的呜咽,最后扑进太后怀里,放声大哭。积累数月的悲痛、恐惧、茫然,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太后轻轻拍着她的背,任由她哭湿了衣襟。哭出来,就好了。
那场痛哭之后,上官瑾虽然依旧沉静许多,但总算开始慢慢恢复。她会按时用膳,偶尔回应太后的话,也会在天气好时,被太后拉着在慈宁宫的小花园散步。
只是,她眼底那份不谙世事的天真娇憨,褪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带着审视的明澈。她开始更仔细地观察来往慈宁宫的每一个人,聆听她们话语中的机锋,思考母妃临终那些话的深意。
沈御……这个名字,她记下了。一个能让母妃在弥留之际特意提及、形容为“非池中物”的朝臣,究竟是何方神圣?
至于姨娘……母妃家中姐妹二人,大姨娘宋倩早母妃五年入宫,封婕妤,并不受宠,平素深居简出,与母妃往来似乎也不算密切。母妃为何在最后时刻提到她?还说不怪她?“身不由己”又是什么意思?
疑虑像种子,悄悄埋进心底。但上官瑾谨记母妃“莫要追究”的叮嘱,也明白自己如今羽翼未丰,首要之事,是在这深宫中,好好地、清醒地活下去。
太后的宠爱,是她眼下最坚固的屏障。而这份宠爱,需要用心维系,却也不能一味依赖。
这一日,她主动为太后调了一炉新香,用的是安神的柏子仁、合欢皮,香气宁和。“皇祖母夜里常醒,试试这个或许好些。”
太后欣慰地接过,看着她沉静秀美的侧脸,心中暗叹:这孩子,经此一遭,是真长大了。只是这长大,付出的代价,未免太过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