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头上传来一阵阵闷痛。
晴儿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江南织金帐顶，金线在晨光里泛着细碎的光。
她撑起身，锦被从肩头滑落，手腕上那对羊脂玉镯轻轻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是她在慈宁宫西暖阁的住处。
可又不完全是。
潮水般的记忆冲撞着她的脑海——属于另一个世界的画面碎片般闪现。
高楼大厦，亮着光的屏幕，还有一本被她翻得卷边的《还珠格格》小说。
而属于这个身体的记忆也清晰如昨。
老佛爷慈爱的笑，宫墙内四季更迭，以及……那个总爱穿月白长衫，说话时目光灼灼的福尔康。
“格格醒了？”
宫女清露端着铜盆进来，见她坐着，忙放下水盆。
“您昨夜陪着老佛爷念经到三更，今儿该多歇歇才是。”
晴儿按了按太阳穴，声音有些沙哑。
问道：“什么时辰了？”
“辰时三刻了。老佛爷已用了早膳，说让您今日不必过去请安，好生休息。”
清露绞了帕子递过来，继续关心到额。
“对了，方才漱芳斋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新来的还珠格格和紫薇姑娘起了些争执，摔碎了好几个官窑瓷瓶呢。”
还珠格格，紫薇姑娘。
这几个字像钥匙，打开了某些被她刻意封存的画面。
在原作里，小燕子活泼可爱，紫薇温婉善良，她们是这深宫中最明媚的存在。
晴儿曾经多么羡慕那份鲜活，甚至愿意在她们危难时一次次挺身而出——即使代价是惹怒老佛爷，是放弃自己多年的教养与体面。
可那些来自另一段记忆的“剧情”，却描绘了截然不同的故事。
“争执？”
晴儿接过温热的帕子敷在脸上，热气氤氲中，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异常平静。
“为了什么？”
清露压低了声音。
“听说是为了几匹苏杭新贡的云锦。还珠格格想全要了做衣裳，紫薇姑娘说她也看中了其中一匹月白的，两人便……拌了几句嘴。”
月白色云锦。
晴儿记得，在那些“剧情”里，福尔康最爱穿月白色。
她放下帕子，看向镜中的自己——眉眼温婉，肤色白皙，一副标准的大家闺秀模样。
可镜中那双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慢慢沉淀，变得深不见底。
“更衣吧，我去御花园走走。”
御花园的桂花开了第二茬，香气甜腻得有些发闷。
晴儿沿着石子小径慢慢走，清露跟在她身后三步远。
穿过一片竹林时，前方假山后传来刻意压低的人声——那声音娇柔婉转，晴儿太熟悉了。
是紫薇。
“金锁，你不懂。”
紫薇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凄楚。
“咱们如今虽住在漱芳斋，可终究名不正言不顺。小燕子她……毕竟是皇上亲口认下的格格。”
另一个声音是金锁的，带着哭腔。
“可是小姐，那云锦明明是您先看中的！她一口气要了八匹还不够，连您喜欢的那匹月白的也要抢——”
“让给她。”
紫薇的声音轻柔却坚定。
“金锁，你记着，在这深宫里，一时的得失不算什么。小燕子如今风头正盛，咱们让着她，皇上和老佛爷都会看在眼里。至于尔康……”
提到这个名字时，她的声音软了下来，像裹了蜜。
“尔康昨日不是特地托人送了两匹蜀锦来么？他说月白色衬我。”
紫薇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有种晴儿从未听过的、带着算计的甜腻。
“小燕子要什么便给她什么，她越是张扬，越显得咱们识大体，这日子，长着呢。”
假山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晴儿站在原地，竹叶的影子落在她脸上，明明灭灭。
清露在她身后，大气不敢出。
许久，晴儿才轻轻吐出一口气。那口气在微凉的空气里凝成白雾，很快散了。
原来是这样。
那些她曾为之动容的“善良”，那些她曾深信不疑的“委屈”，原来从一开始，就是精心设计好的戏码。
紫薇不是不懂争，她只是更懂怎么争才能赢得最多——赢得皇上的怜惜，赢得老佛爷的认可，赢得福尔康的心。
而她晴儿，在原来的故事里，不过是这场戏里最称职的观众，偶尔还被拉上台，做那个成全主角爱情的垫脚石。
“格格……”
清露小心翼翼地开口。
“回去吧。”
晴儿转过身，裙摆扫过地上的落叶，嘱咐道：“今日之事，就当没听见。”
回慈宁宫的路上，她们遇见了正往漱芳斋方向去的福尔康。
他穿着那身惯常的月白长衫，腰间悬着玉佩，步履匆匆。
见到晴儿，他停下脚步，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温和，疏离，带着一种刻意的分寸感。
“晴格格。”
他拱手行礼。
晴儿微微颔首道：“福侍卫这是要去哪儿？”
“去漱芳斋。”
尔康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像是想看出些什么。
“听说两位格格起了些争执，皇上让我去看看。”
“是么。”
晴儿笑了笑，那笑容标准得像是用尺子量过的。
“福侍卫费心了。”
她的态度太过平静，平静得让尔康有些意外。
按照以往，晴儿至少会关切地问一句“她们没事吧”，或是委婉地提醒他注意分寸。
可此刻，她只是站在那里，目光清凌凌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晴格格似乎……”
尔康斟酌着词句。
“与往日有些不同。”
“人总是会变的，福侍卫不也变了吗？从前见我，可不会这般客气疏离。”
这话说得直白，尔康脸色微微一变。
晴儿却不再看他，对清露道。
“走吧，老佛爷该等急了。”
走出几步后，她听见尔康在身后唤她：“晴儿！”
她没回头。
这个称呼，在他选择紫薇的那一刻，就已经失去了所有特殊的含义。
回到慈宁宫时，老佛爷正坐在窗下翻看佛经。
见晴儿进来，她放下经书，招了招手。
“过来，让哀家瞧瞧。脸色怎么这样白？”
晴儿依言走过去，跪坐在老佛爷脚边的蒲团上，像小时候那样将头轻轻靠在老人膝上。
“没事，就是昨晚没睡好。”
她闭着眼，闻着老佛爷身上淡淡的檀香味，心里那片翻涌的浪潮渐渐平息下来。
这一世，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至少，还有这个真心疼她的老人。
“哀家听说，漱芳斋那两个丫头又闹腾了？”
老佛爷的手轻轻抚过她的头发。
“皇后刚才来过，说了好些话。你怎么看？”
晴儿睁开眼。
按照原本的剧情，此刻她该为小燕子和紫薇辩解，说她们只是年少不懂事，说她们心地纯善。
那些话她说过无数次，说得真诚恳切，连自己都信了。
可现在——
“晴儿不敢妄言。”
她抬起脸，露出一个乖巧的笑。
“只是觉得，皇后娘娘说得也有道理。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两位格格刚入宫不久，许是还不熟悉。多学学，总是好的。”
没有偏袒，没有求情。
只是把问题轻飘飘地推了回去。
老佛爷看着她，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什么，但最终只是拍了拍她的手。
“你呀，总是这么懂事。”
是啊，懂事。
这个词困了她两辈子。
上辈子在职场，这辈子在深宫，她永远在“懂事”，永远在体谅别人，永远在委屈自己。
可结果呢？那些她体谅的人，谁又真正体谅过她？
“老佛爷，晴儿以后……能多陪在您身边吗？哪儿也不想去，谁也不想想，就陪着您念经、赏花、等太阳落山。”
老佛爷愣了愣，随即眼眶微红。
“傻孩子，哀家这儿，永远是你的家。”
窗外，秋日的阳光正好。
晴儿将脸埋在老佛爷膝上，藏住了那个冰冷而清醒的笑容。
好戏才刚刚开场。
而这一次，她不再是看客，更不是任人摆布的棋子。
她要坐在最好的位置上，看着那些曾经利用她、欺骗她、轻贱她的人，一步一步，走向他们应得的结局。
至于福尔康，至于紫薇，至于小燕子——
咱们，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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