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的裂痕,往往从最喧嚣的寂静处蔓延
那年集市灯火渐熄,回去的路上,玉冰的棉花糖粘在了头发上
“笨死了”
她小声抱怨着
却伸手帮她把那缕头发扯开,动作粗鲁,耳朵却有点红
巨坚依旧沉默地跟着,手里提着我们没吃完的零食
然后,就是那条巷子,路灯坏了的拐角
引擎声从背后上来时,我甚至没来得及完全转身
车门滑开,黑影,甜腻刺鼻的气味
我最后看到的,是玉冰惊骇睁大的眼睛,巨坚和轻丽猛地回身时,那双在车灯强光下骤然收缩、亮得像要烧起来的瞳孔
“哥…”
她的喊声和黑暗一起吞没了我
没有梦,没有缓冲,是彻底的、屈辱的昏迷
醒来时,世界是歪斜的
天花板纹路在旋转
玉冰带着哭腔的声音像是从水底传来
“哥…?”
“玉冰?我们在家?怎么回事?”
话冲出口,我自己都僵住了,刚刚那句话是在1秒内话完的
这语速…
玉冰往后缩,眼泪滚下来
“哥…是轻丽…警察也来了…你、你把他们都打倒了,可是你…”
“我怎么…”
我想起来了,我听见了玉冰的呼喊,强行支撑身体起来,对着他们发起了进攻
我打断她,试图控制舌头,却只能让声音更生硬急促
“说清楚!”
“你昏过去了…”
玉冰不敢看我,手指绞着衣角
“轻丽她…她好像…”
我低头,猛地扯开裤子
“我变成…无性人了?!”
这个词直接砸进我混乱的脑海
“谁?”
答案灼烧着我的神经
陈轻丽
昏迷时任人宰割的无力,醒来后身体的变化,还有被她擅自决定命运的暴怒,混合着体内那股陌生、蛮横、四处冲撞的力量,瞬间点燃了我
“她在哪?”
我盯着玉冰,声音又快又尖,像刀片刮过
玉冰只是摇头,哭得说不出话
我没再等
那股力量推着我撞出门,清晨的空气吸进肺里像吸进了碎玻璃
我朝着河边的方向狂奔,脚步重得砸在地上咚咚作响,世界在余光里模糊成色块
然后,我看到了他们
轻丽和巨坚从河床走上来
她低着头,脚步很快,侧脸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陈!轻!丽!”
我吼出她的名字,那变调的、过快的声音像警报撕裂空气
她浑身一颤,猛地抬头
看到我时,瞳孔里清晰映出我的样子
狼狈,愤怒,眼睛里燃烧出火焰
她几乎是本能地,一把将还有点茫然的巨坚拽到身后
“你跑什么?”
我几步冲到她面前,拦住去路,气息因为怒意和急速奔跑而灼热
“你对我做了什么?!”
轻丽稳住身形,下巴习惯性扬起,但声音有点发紧
“…你醒了。玉冰呢?”
“她没事!你先回答我!”
我指了指自己的裤子
“这是什么?!谁准你这么干的?!”
“…当时没别的办法”
“没别的办法?”
我气得发笑,那笑声又快又刺耳
“没别的办法就是把我变无性?!你问过我吗?你知道这感觉多奇怪吗?!这力量根本控制不住!我感觉自己快炸了!”
“那也比死了强!”
她猛地抬眼看我,眼底也有了火,亮得灼人
“你知道那些人是什么人吗?!专门挑孩子下手的!玉冰当时哭得快背过气去了!你呢?你躺在那儿一动不动!我不这么做,我们都得完蛋!”
“所以你就替我做决定?!”
我上前一步,逼近她
“你凭什么觉得我愿意变成这样活着?!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感受?”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眼圈却瞬间红了,声音拔高,带着颤
“心幸,你跟我谈感受?当时在车上,看着他们打量你和玉冰像打量两块点心的时候,我的感受谁考虑过?!我他妈也怕!但我能怎么办?!”
她胸口剧烈起伏,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忍着不落下
“是,我没问你!我咬了你!我把你变成无性人了!我欠你的!行了吗?!可我不后悔!再来一次我还这么干!”(真的)
她的话像干冰烧在我头上
我看到了她强忍的恐惧,看到了那份破釜沉舟的决绝,但这也让我更愤怒
看着她通红的眼眶,颤抖的嘴唇,还有那副“我做了我该做的随你怎么恨”的倔强样子,一股更黑暗、更暴戾的情绪攫住了我
她总是一副坚硬的样子,好像永远正确,永远扛得住,我想打碎那层壳
“你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吗?”
我声音低下来,危险地靠近,盯着她后颈那一截脆弱的弧度
“这种…被人活活吃下一块、变成别的东西的感觉?”
她身体一僵,似乎想后退
但我没给她机会
在理智崩断的“啪”一声轻响后,我猛地伸出手抓住她的肩膀,在她惊愕转头的瞬间,低下头,朝着她后脑勺下方、脖颈上方的位置,狠狠地咬了下去
用尽了转化后所有的蛮力,带着所有的愤怒、恐惧和扭曲的报复心
我一口吃掉轻丽的后脑勺
“啊——!”
轻丽发出一声短促凄厉的痛呼,整个人猛地弹了一下,随即瘫软下去,全靠我抓着才没倒下
剧痛、惊恐、无措、还有更深层里一种近乎绝望的沉重
蛮横地涌进我的意识
我吞下了她那后脑勺,踉跄后退,喘着粗气,看着她
轻丽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她的手死死捂住后颈,指缝间是深深的、清晰的齿痕
她没有立刻站起来,也没有骂我
她开始哭
不是号啕大哭,是那种压抑的、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呜咽
肩膀缩着,头深深埋下去,长发凌乱地披散,整个人抖得像风里的落叶
泪水大颗大颗砸在尘土里,洇开深色的痕迹。她哭得没有一点声音,只有那剧烈的、无法控制的颤抖和偶尔泄出的、破碎的吸气声
巨坚冲过来,脸色惨白,想碰她又不敢,急得声音都变了调
“轻丽!轻丽你怎么样?心幸你!”
我站在原地,嘴里还残留着那诡异的触感,她在我身上留下的和我刚刚在她身上留下的、更深的印记,像两个沉默的伤口,对着无声地嘶喊
愤怒消失了,只剩下冰冷的、刺骨的茫然
我看着她哭,那个总是昂着头、眼神带着刺、说话硬邦邦的陈轻丽,此刻蜷缩在地上,哭得像个被彻底打碎的孩子
“…”
我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轻丽哭了很久,久到巨坚蹲在她身边,无措地拍着她的背,久到晨光彻底照亮这片荒地,尘埃在光线里浮动
终于,她的哭声渐渐低下去,变成断断续续的抽噎
她用手背狠狠抹了一把脸,撑着地面,慢慢地、极其艰难地站了起来
脸上满是泪痕,她看也没看我,只是对巨坚哑声说
“…走”
声音嘶哑,疲惫不堪
巨坚扶住她的胳膊,担忧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谴责,也有深深的无奈
轻丽转过身,背对着我,每一步都走得有些踉跄,晨风吹起她凌乱的发丝和后颈衣领处,那清晰可见的、属于我的齿痕
我没有动,也没有再说什么
站在那里,看着她渐渐走远的、微微颤抖的背影,发生的一切
而嘴里,似乎还残留着她泪水咸涩的幻觉,和那份随着撕咬涌入的、沉重的、冰冷的绝望
那一刻我知道,有些东西,再也回不去了
我宣泄了怒火,留下了个不同意义的伤口,也亲眼看见了那坚硬外壳下脆弱的、痛苦的内里
我们没有扯平
我们只是把彼此,拖进了一个更深的泥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