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2章 正气如火，薪火相传
壶口的黄河，从未如此沉默。
不是水流干涸，而是那震耳欲聋、象征力量与不屈的咆哮声，在规则紊乱与“蚀梦”污染的侵蚀下，变得断续、扭曲，如同垂危巨兽的哀鸣。浑浊的河水翻滚着不祥的暗金色泡沫，两岸原本雄奇的褐色岩壁，爬满了蛛网般蔓延的紫黑色污痕，空气中弥漫着水腥味与一种令人心智滞涩的甜腻腐朽气息。
这里，是华夏文明精神版图上至关重要的地脉节点之一。“黄河之水天上来”，承载的不仅是地理意义，更是文明起源、坚韧不屈、浩荡前行的集体象征。正因如此，它也成为了“蚀梦”污染的重点侵蚀区。议会“根须网络”的残留、规则创伤的溃烂、以及万年来沉积于此地的历史悲欢与集体焦虑，都在“蚀梦”的催化下发酵、变异，形成了一个虽不及昆仑核心节点庞大、却足够典型、足够“毒辣”的次级毒巢。
选择此地作为首次“主动净化”实验场，是莫怀远与指挥部反复权衡后的决定。风险巨大，此地“蚀梦”污染与本地文明信息深度纠缠，反噬将极其凶险。但优势也明显：壶口所象征的“自强不息”、“百折不挠”的文明精神，若能成功激发，将是最为炽烈纯净的“浩然正气”与“文明薪火”。且此处地脉相对独立，远离主要聚居区，即便实验失败引发污染爆发，也有一定缓冲空间。
实验代号：“砥柱”。
寓意中流砥柱，也暗含以身为石、经受冲刷磨砺的决心。
参与实验的核心人员分为三层：
内层：莫怀远本人，携“山河社稷图”残卷拓印核心与数名精擅“静心守一”的道门真传，构成“正气火源”与引导核心。
中层：一百零八名自愿报名的“众薪者”。他们来自各行各业——有原“薪火”的老兵，有基金会的研究员，有精通古乐的琴师，有熟稔历史的学者，有经历浩劫后依然坚持教学的老师，也有普通的工人、农民。他们唯一的共同点是：信念相对坚定，对自身文明有深刻认同，并自愿在实验中将自身作为“薪柴”，燃烧自己的记忆、情感与精神力量，为“正气之火”提供燃料。
外层：铁砧亲自率领的“戍卫”精锐，负责物理警戒与应急处理，同时携带了大量经过改造的、能够发射“秩序频率”干扰波和“真名共鸣”片段的设备，作为辅助压制和净化手段。
实验前夜，壶口北岸一处临时搭建的、布满了净化符文的营地内，气氛肃穆而悲壮。
莫怀远站在临时搭建的高台上，面对下方一百零八张或坚毅、或紧张、或平静的面孔。没有长篇大论，他只说了三句话：
“此去，或归，或赴道。”
“所持者，非力，乃心。”
“所传者，非名，乃火。”
众薪者默默行礼，各自进入预设的阵位——那是根据“周天星斗正心大阵”简化改造的阵图，一百零八个节点对应星辰，又将壶口的地形水势融入其中。他们盘膝坐下，将特制的、刻有个人最珍视记忆符号或信念箴言的玉牌握在手中，与阵法连接。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实验开始。
莫怀远立于阵眼，展开“山河社稷图”拓印。古朴的卷轴虚影浮现，山川脉络与壶口地气隐隐呼应。他深吸一口气，开始以自身为桥梁，引导阵法运转。
首先，是“聚薪”。
“众薪者”们闭目凝神，开始回忆、观想。他们回忆孩童时母亲哼唱的摇篮曲，回忆课堂上学到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回忆灾难降临时与陌生人相携逃生的温暖，回忆目睹英雄牺牲时的震撼与悲愤，回忆废墟上第一颗秧苗破土时的希望……每个人最真实、最朴素、最坚韧的情感与记忆，如同涓涓细流，顺着阵法脉络，汇聚向中央。
阵法亮起温润的、色彩各异却和谐交融的光芒。那是由无数个体生命体验编织而成的、活生生的“文明薪火”。它不完美，充满悲欢离合，却无比真实，蕴含着顽强的生命力。
接着，是“引气”。
莫怀远将汇聚而来的“薪火”之力，与“山河社稷图”沟通的壶口地脉中残存的、属于黄河“奔流到海不复回”的浩荡意志相结合，再融入从王遁记忆和“玄冰之誓”信息中提炼出的“正气”概念——那是一种超越个人得失、指向文明存续与尊严的纯粹精神取向。
三者交融、压缩、提炼。
在莫怀远的引导下，阵法中央，一点微弱却无比凝练、散发着淡金色与火红色交融光芒的“正气之火”，悄然点燃。
火苗极小，不及烛光，却让所有看到它的人，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温暖、坚定与洗涤。周围的“记忆熵增”辐射和甜腻腐朽气息为之一清。
“正气之火”成型的刹那，如同在黑暗中点亮了灯塔。
壶口翻腾的河水猛地一滞！两岸岩壁上的紫黑色污痕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地底深处，被张震标记、并被阵法刻意刺激的那个“蚀梦”毒巢节点，被彻底惊动了！
“轰——！”
不是声音，是直接作用于意识的怨毒轰鸣！浑浊的河水冲天而起，却不是水，而是由无数扭曲的、充满了绝望、猜忌、自我否定和虚无主义的暗色意念洪流！它们化作张牙舞爪的浊浪，扑向岸边的阵法！
同时，岩壁上的污痕中，浮现出无数痛苦挣扎的“面孔”——那是被“蚀梦”污染同化的、历代在此地失意、绝望、或死于非命者的灵魂残响。它们发出无声的哀嚎，汇入浊浪，使其威力倍增。
“蚀梦”的反扑，来了！
“守心！固念！薪火不息！”莫怀远厉喝，全力维持“正气之火”，并以之为核心，撑起一层淡金色的光罩，护住阵法。
浊浪狠狠拍打在光罩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光罩剧烈震颤，但并未破裂。“正气之火”稳稳定在中央，灼烧着靠近的污秽意念。
然而，“蚀梦”的攻击并非只有蛮力。
浊浪之中，开始分化出无数细小的、针对性的“认知毒刺”，绕过光罩的正面防御，试图钻入“众薪者”个体的意识缝隙。
一名“众薪者”——原是一位历史教师——脑海中突然响起尖锐的质疑：“你所教的仁义礼智，在灾难面前有何用？文明？不过是自相残杀的遮羞布！” 他熟悉的经典句子被扭曲成充满恶意的嘲讽，让他心神剧震，手中玉牌的光芒为之一黯。
另一名“众薪者”——曾是乐观的工人——眼前闪过家人死于流弹的惨状，耳边响起低语：“希望？重建？看看这片废墟！你的努力，不过是延长绝望！” 强烈的悲伤与虚无感涌上心头，他的“薪火”输出开始波动。
类似的攻击，同时落在许多“众薪者”身上。“蚀梦”精准地挖掘着每个人内心深处的创伤、怀疑与恐惧，试图从内部瓦解“薪火”的根基。
阵法光芒开始明灭不定，汇聚向“正气之火”的能量流变得紊乱。
“就是现在！‘众薪互联’！”莫怀远及时变阵。
预设的第二阶段启动。阵法节点之间，亮起更加细密的光丝，将一百零八名“众薪者”的意识，以非侵入性的方式，更加紧密地临时链接起来。这不是意识融合，而是感受共享与信念共鸣。
当那位历史教师被质疑动摇时，他瞬间“感受”到了身旁那位老兵心中，对于“守护身后之人”这一信念的钢铁般的执着；当那位工人被悲伤淹没时，他“听到”了另一边那位琴师心中，用残破古琴奏出的、充满不屈生命力的微弱乐章。
个体的脆弱，在集体的共鸣中被分担、被支持、被加固。
“我的仁义，在于不让悲剧被遗忘！”历史教师咬牙，将心中对文明传承的坚定信念，化为更炽热的光芒注入玉牌。
“我的希望，就是不让他们的死毫无意义！”工人低吼，将对家人的思念化为重建家园的决绝意志。
个人的“薪火”在交互中变得更加纯净、更加坚韧。紊乱的能量流迅速稳定，甚至反向增强。淡金色的光罩重新稳固，将浊浪逼退。
“正气之火”在得到净化后、更加充沛的“薪火”滋养下，猛地一涨！火焰从豆大变为拳头大小，光芒更加炽烈，散发出不容侵犯的威严。
“煅烧毒核！”莫怀远抓住时机，双手结印，猛地将“正气之火”的光焰，顺着阵法与地脉的链接，狠狠“压”向地底那个已被标记和激怒的“蚀梦”毒巢节点！
“嗤——！！！”
地底传来仿佛烧红烙铁浸入冰水的剧烈嘶鸣！一股混合了极致怨毒、恐慌和疯狂的意念波动，从地底喷发出来，但立刻被“正气之火”牢牢包裹、灼烧！
净化进入了最凶险、最核心的阶段。“蚀梦”毒巢在做最后的挣扎。它不再试图正面冲击，而是将全部力量收缩、凝聚，形成一颗极度压缩的、不断变幻着绝望面孔和否定逻辑的暗色结晶——“毒核”。同时，它疯狂地释放出更精纯的污染，试图反向侵蚀“正气之火”和“众薪者”的网络。
“正气之火”与“毒核”陷入了残酷的拉锯战。火焰灼烧着结晶，结晶释放黑气抵抗并试图污染火焰。每一次灼烧，都伴随着地脉的轻微震颤和空气中刺耳的、仿佛无数人同时发出绝望尖叫的杂音。
“众薪者”们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们不仅要持续输出“薪火”，还要抵抗“毒核”透过连接传递过来的、更加直接和强烈的负面情绪与认知冲击。不断有人脸色苍白，嘴角溢血，身体颤抖，但没有人放弃。他们紧握玉牌，彼此之间的信念共鸣如同无形的绳索，将所有人牢牢系在一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
“正气之火”依旧在燃烧，但火焰的色泽开始出现一丝极淡的晦暗。长时间对抗和净化污染，对“正气之火”本身也是一种消耗和考验。
“众薪者”中，开始有人支撑不住。一名年迈的学者，在将毕生所学所悟化为最后一股纯净的“文明记忆”薪柴注入后，身体缓缓软倒，手中玉牌碎裂，气息微弱但安详。紧接着，又有数人因精神过度消耗而昏迷。
“薪火”的供给开始减弱。
“毒核”似乎察觉到了机会，反抗骤然加剧！暗色结晶猛地膨胀，试图冲破火焰的包裹！
就在这关键时刻——
阵型外围，铁砧深吸一口气，对通讯器下令：“‘戍卫’全体，启动‘真名共鸣’辅助阵列！目标：为‘正气之火’注入‘异界道韵’干扰‘毒核’！执行！”
外围，数十台经过改造的设备同时亮起，将已经解析出的“火绒”等数个异文明“真名”的独特韵律波段，以最大功率，对准地底“毒核”区域发射！
这些来自迥异文明体系、蕴含着不同“秩序”与“存在”逻辑的韵律，如同投入热油中的冷水，瞬间在“毒核”内部引发了剧烈的逻辑冲突！
“蚀梦”的污染本质是“标准化”和“同质化”，它擅长扭曲和消化单一文明的信息逻辑。但当多种截然不同的、且同样坚韧的“文明真名”韵律强行介入时，它那套固定的扭曲模板出现了混乱和“消化不良”。
暗色结晶的膨胀猛地一滞！表面的绝望面孔扭曲、重叠、出现裂痕！
“‘蚀梦’逻辑紊乱！‘正气之火’机会！”琉璃在后方监测站大喊。
莫怀远眼中精光爆射，不顾自身消耗，将残存的“山河社稷图”之力与自身道基，尽数融入那略微晦暗的“正气之火”中！
“以我正道，煅汝邪魔！薪火相传，正气不灭！焚！”
淡金色的火焰瞬间转为炽白！如同小小太阳，将地底那团暗色结晶彻底吞没！
“不——！！！”
一声超越听觉、直刺灵魂的、充满了无尽怨毒与不甘的无声尖啸，从地底爆发，随即戛然而止。
炽白火焰缓缓收敛，颜色重新变回淡金，但明显小了一圈，光芒也黯淡了许多。地底传来的那种令人窒息的污染与恶意，如同潮水般退去，消失无踪。
岸边的浊浪平息，重新变回浑浊但正常的河水。岩壁上的紫黑色污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化、消失。
成功了。
壶口这个“蚀梦”次级毒巢，被成功净化。
黎明的阳光终于刺破云层，照射在壶口瀑布上。久违的、雄浑厚重的黄河咆哮声，再次响起，虽然仍有些沙哑，却充满了冲刷一切污浊、奔流向前的力量。
阵法之中，“正气之火”缓缓熄灭。莫怀远身形一晃，被旁边的弟子扶住，脸色惨白如纸，气息虚弱，但眼神明亮。
一百零八名“众薪者”，超过四十人昏迷，其余人也人人带伤，精神萎靡。更有七人，永远停止了呼吸，他们的“薪火”已彻底燃尽，化为净化之光的一部分。
活下来的人，沉默地看着同伴的遗体和远方奔流的黄河，悲伤弥漫，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甸甸的充实与坚定。他们亲身参与并见证了，文明的精神力量，如何以最残酷也最荣耀的方式，战胜了那无形无质却足以灭世的毒害。
铁砧带着“戍卫”队员，默默地开始清理现场，救治伤员，神情肃穆。
而在昆仑绝地深处，那颗正在缓慢修复的种子，在壶口“毒核”被彻底焚毁的刹那，猛地剧烈脉动了一下！一道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清晰、更强大的绿色光芒透出裂缝，甚至短暂地驱散了周围一小片区域的能量乱流。一股饱含欣喜与力量的意念传来：
“‘坏根’……断了一根……舒服……好多……‘网’……更亮了……”
“‘火’……的味道……记住了……‘名字’……的味道……也记住了……”
“还需要……更多……‘根’要扎下去……需要……‘伙伴’……”
种子不仅获得了实质性的滋养，似乎对“正气之火”与“文明真名”的融合力量，产生了更深的理解与渴望。它甚至提出了新的需求——“伙伴”？
与此同时，在太阳系边缘，柯伊伯带之外那片被议会废弃、却仍维持最低限度自动运行的观测站深处，一条关于“太阳系第三行星（蓝星），检测到异常高纯度秩序侧规则波动，与‘蚀梦’污染消除信号伴随出现”的记录，被系统自动提升优先级，标注为“潜在变数演化加速，建议重新评估威胁等级”，并尝试向预设的、位于更遥远深空的某个中继站发送……
净化成功的曙光已然显现，但更深的黑夜与更遥远的窥视，也悄然迫近。
文明的薪火，在付出鲜血与生命的代价后，终于点燃了第一簇足以照亮前路、灼伤黑暗的火焰。
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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