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7章 被篡改的史诗与沉默的守望者
王遁的记忆是一座被重重加密、布满陷阱与自我销毁程序的图书馆。泰山指挥部投入了残存最顶尖的密码学家、灵能解码者以及从“薪火”遗产中恢复的量子计算阵列，才勉强撬开了它第二层核心数据的大门。
呈现在张震、莫怀远、铁砧等人面前的，不是战术情报，不是技术蓝图，而是一部用冰冷数据与灵魂碎片书写的、关于文明如何被“工业化屠宰”并“循环利用”的黑暗史诗。
“飞升，是园丁议会在其控制下所有‘培育区’推行了数万年的、最高效的‘文明果实采摘与深加工流程’。”负责解密的哈里斯博士声音干涩，手指在全息投影上滑动，调出一幅令人不寒而栗的示意图。
示意图分为几个阶段：
1. 播种与培育：在选定的星球播撒“可控进化体系”（如修真），引导文明发展，积累“界源”（文明本源能量）和“灵韵”（个体修为与灵魂特质）。
2. 成熟与标记：当文明达到预定能级（通常对应修真文明的大乘期或科技文明的特定阈值），启动“收割预警”，逐步植入“根须网络”进行污染与控制，筛选“优质个体”（飞升者候选）。
3. 采摘与初加工：“定价之剪”降临，启动“飞升通道”。飞升者的肉体会在通道中被分解为精纯能量（“界源”提取），其灵魂则被剥离、清洗，抹除大部分原生记忆与情感，仅保留“技能模块”、“知识烙印”和“基础忠诚指令”。
4. 深加工与模板化：清洗后的灵魂被送入名为“万灵熔炉”的系统。在这里，来自不同文明的灵魂碎片会被进一步解析、分类、重组。独特的文明特质（如艺术风格、哲学思想、社会结构偏好）被提取出来，化为“文明基因片段”。
5. 产品输出：这些“文明基因片段”与纯净的“界源”能量结合，被注入议会预先准备好的、高度可控的“文明胚体”（通常是位于资源星球的原始种族或人造生命群落），快速催生出一个符合议会审美和功能需求的“次生文明”。这些文明天生对议会忠诚，发展轨迹高度可控，如同流水线上生产的标准件。
6. 废物利用：在提取过程中产生的“记忆残渣”和“情感废料”，则被压缩成“认知燃料”，用于维持议会对“造物主系统”次级权限的掌控，或者作为某些特殊仪式与武器的能源。
“蓝星……在我们之前的评估中，因文明层次复杂、多次断代又复兴、且表现出独特的‘规则抗性’，被标注为‘稀有高抗性模板源’。”哈里斯博士调出一份评估报告，上面用冰冷的文字写着：“预计可提取至少十七种高稳定性‘文明基因片段’，适用于制造精锐灵能战士、高效管理型AI、以及‘逆境求生型’开拓殖民地人口……”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感到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窜上来。这比单纯的毁灭和掠夺更加可怕。这是将文明最核心的独特性与创造力，当作工业原料进行开采、加工、并批量复制！每一个被收割的文明，其亿万生灵的欢笑与泪水、辉煌与苦难、传承与梦想，最终都化作了货架上明码标价的“零件”和“燃料”！
“所以……那些飞升的前辈……”莫怀远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他们的个体意识基本被抹除，技能和部分知识被剥离成‘模块’，安装到议会需要的‘产品’上。剩下的灵魂本质，可能被拆解重组，也可能……成为了维持这个罪恶系统运转的‘柴薪’。”哈里斯博士闭上眼，艰难地说。
铁砧一拳砸在金属桌面上，留下一个浅浅的凹痕。“这群杂碎！”
张震的脸色铁青，独臂紧紧攥着椅子扶手：“难怪议会如此执着，不惜代价也要完成对蓝星的收割。我们不是普通的‘庄稼’，我们是稀有矿脉！王遁在百世轮回中，一直在寻找反抗的办法……”
“是的。”哈里斯博士调出新的数据，“王遁发现，议会的‘文明模板化’流程，有一个关键弱点：它极度依赖从原生文明提取的‘初始记忆’与‘集体意志烙印’的纯净度与完整性。如果这些‘原材料’在被提取前就受到了‘污染’——比如，被注入了无法被其系统兼容的‘错误信息’、‘矛盾逻辑’或‘强烈的非标准化情感’——那么整个模板化流程就可能失败，甚至引发‘熔炉’的逻辑紊乱。”
他指向屏幕上王遁留下的核心建议：“‘用真实的、混乱的、充满矛盾与不屈的文明记忆，去污染他们的流水线。’ 这就是他留给我们的武器。我们收集‘文明回响’，建立‘记忆锚点’，不仅是为了自救，更是为了在必要时，将我们文明最真实、最复杂、最‘不听话’的一面，主动‘注入’他们的系统，让它消化不良，甚至中毒！”
“这就是小雨说的……‘文明之歌’？”铁砧想起昆仑种子那稚嫩的意念。
“对。我们需要收集的，不是被净化、被美化、被标准化过的‘文明精华’，而是完整的、带着血泪与灰尘、荣耀与卑劣、智慧与愚行的、活生生的文明记忆。”莫怀远深吸一口气，眼中重新燃起光芒，“这是我们的盾，也是我们的矛。”
然而，任务变得更加艰巨和危险。因为议会，早已在这条“流水线”上经营了太久，他们的污染和篡改，已经深深嵌入了一些古老文明的遗骸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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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河流域，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乌尔古城遗址。
烈日炙烤着干涸的河床和破碎的泥砖城墙。一支由“戍卫”小队、历史学家和灵能研究员组成的“巡礼”分队，正在一座半坍塌的阶梯式神庙（吉库拉塔）下艰难工作。
这里的“记忆熵增”现象与埃及不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粘稠的、仿佛无数人用不同语言同时低声祈祷的混杂回音，听不清具体内容，却让人心烦意乱。废墟的阴影中，时常有快速移动的、由沙尘和暗金色光芒构成的人形轮廓一闪而过，它们动作僵硬，仿佛在重复着某种古老的仪式。
“能量读数显示，这里的‘集体潜意识海’残留被严重‘嫁接’和‘覆盖’。”灵能研究员盯着仪器，“有至少三层以上的、不同时期且相互冲突的‘文明信息层’被强行压缩在一起，底层是苏美尔人的原始记忆，中间夹杂着阿卡德、巴比伦、亚述等后续帝国的覆盖，最表层……是议会的‘标准化模板’烙印，试图强行统一和解释这一切。”
历史学家正在试图辨认一处祭坛上的楔形文字。文字本身已经模糊，但在灵能视觉下，却呈现出三重叠加的幻影：最底层是祭祀自然神的祷文，中间一层被篡改为歌颂某位“永恒之主”，最表层则是一串不断跳动的、冰冷的契约编码。
突然，祭坛周围的沙地一阵翻涌！数个身影从沙土中缓缓升起。
他们穿着类似古代祭司的白色亚麻长袍，但材质泛着非自然的金属光泽。脸上覆盖着打磨光滑的黑色石质面具，面具的眼孔处，闪烁着与胡夫金字塔圣甲虫相似的、冰冷的数据流光芒。他们手中拿着扭曲的、如同电路板与权杖结合体的怪异器物。
“检测到未授权信息访问……尝试进行非标准化历史数据读取……违反‘历史解释权统一协议’……” 为首的一名“祭司”发出电子合成音与古老语言混合的怪异声音。
“是‘记忆嫁接者’！”分队队长低声警告，“王遁资料里提到过，议会用于维护和修补‘文明模板’流水线的低级维护单元，通常由被深度改造的本地原生灵魂驱动！”
“执行协议：清除污染源，修复数据节点。” “祭司”们举起手中器物，顶端的“电路板”亮起，射出一道道扭曲的、如同无数细小楔形文字构成的信息锁链，射向研究团队！
这些锁链并非物理攻击，一旦被击中，便会强行向受害者脑海灌输经过议会篡改的、标准化的“历史记忆”和“解释”，覆盖其原有认知，甚至直接造成记忆混乱和意识损伤。
“戍卫”队员们立刻开火，能量光束击中信息锁链，将其打散成乱码，但更多的锁链源源不断射来。同时，那些沙尘人形轮廓也仿佛受到指挥，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发出无声的嘶吼。
“不要直视他们的面具！集中精神，回忆你们学到的、未被篡改的真实历史！”历史学家大喊，同时掏出一块泥板拓片，上面是未经后期帝国和议会篡改的、最原始的苏美尔创世神话片段。他大声念诵起来，泥板拓片散发出微弱的、土黄色的光芒。
这真实的、古老的“声音”，似乎对“记忆嫁接者”和沙尘人形产生了干扰。它们动作出现迟滞，射出的信息锁链也扭曲不稳。
分队趁机边战边退，试图撤离到更外围的安全区域。然而，一名队员不慎被数道信息锁链擦过，头盔显示器瞬间被瀑布般的乱码和扭曲画面覆盖，他抱着头发出痛苦的闷哼，动作也变得僵硬，仿佛在被强行灌输另一种“记忆”。
“救人！”队长冲过去，用身体挡住更多锁链，强行将受伤队员拖回。清虚（随队道士）迅速将一张“静心符”拍在队员头盔上，暂时稳定其精神。
就在僵持不下时，大地深处传来一阵低沉、模糊的轰鸣。不是地震，更像是……某种巨大而沉重的东西，在极其遥远的地下，翻了个身。
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古老、厚重、带着泥土与星辰气息的秩序波动，以乌尔古城为中心，扩散开来。
这股波动与埃及感受到的类似，但更加粗粝，更加直接，仿佛来自大地最原始的筋骨。
波动所及，那些“记忆嫁接者”身上的数据流光芒剧烈闪烁，发出刺耳的故障音！它们僵在原地，面具下的电子眼疯狂闪烁，仿佛接收到了无法理解的矛盾指令。沙尘人形则如同被风吹散的沙堡，瞬间瓦解。
“错误……检测到更高优先级秩序协议……与当前执行协议冲突……启动强制休眠……” “祭司”们断断续续地说完，身体迅速沙化，融入地面，消失不见。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分队惊疑不定。但他们没有时间深究，立刻带着伤员和采集到的数据，快速撤离了这片诡异的古城。
那股来自地底的秩序波动，在驱散了议会造物后，并未停歇。它如同一位沉默的巨人，用无形的手，轻轻抚平了此地过于狂乱的信息湍流，让那些叠加冲突的“文明信息层”稍微稳定了一些，不再轻易外泄和互相侵蚀。
在乌尔古城更深的地下，一处早已被黄沙掩埋的、属于苏美尔早王朝时期的王室墓葬最深处，一具由青金石和黄金包裹的尸骸手中，紧握着一枚刻有最原始星象图的圆柱形印章。印章内部，一点微弱到极致的、与赛特赫卡同源但更加隐晦的秩序微光，悄然亮起，又缓缓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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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河谷，摩亨佐-达罗遗址。
这里的“遗忘之冬”呈现出另一种诡异形态——时空的涟漪与历史的幽灵。
“巡礼”分队一进入这座被誉为“青铜时代曼哈顿”的古老城市遗址，就仿佛踏入了一个巨大的、无声的全息投影现场。
空气中弥漫着淡蓝色的、半透明的虚影。那是四千多年前的印度河先民：有人在巨大的公共浴池边取水，有人在整齐的街道上行走，有人在两层的砖房里生火做饭……一切栩栩如生，却没有丝毫声音，如同按下静音键的电影。
然而，这些“历史幻影”并不稳定。它们会突然扭曲、重叠、快进或倒放。有时，一个走路的人影会突然分裂成十几个做着不同动作的残像；有时，完整的建筑会瞬间坍塌又复原；更有时，幻影中会突兀地插入不属于那个时代的画面——穿着现代服装的议会研究人员在测量数据、紫黑色的能量脉络像藤蔓一样爬过古老的砖墙……
“这是‘记忆熵增’与遗址本身强烈的历史信息场结合，产生的‘历史回响实体化’现象，并且被议会残留的观测数据污染了。”灵能研究员分析道，她手中仪器探测到强烈的时空曲率波动，“小心，这种环境极不稳定，可能会引发局部的时间流速异常，甚至……短暂的‘时空回溯’。”
话音刚落，队伍前方不远处，一片区域的空间突然如同水面般荡漾起来。淡蓝色的幻影迅速变得凝实，色彩鲜明，甚至传来了模糊的人声和水流声！紧接着，几名队员惊骇地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不受控制地向前移动，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拖向那片变得“真实”的古老时空！
“稳住！不要抗拒！保持意识清醒，记住现在！”队长大喊，但已经有两人被彻底拖入了那片“回溯”的时空泡影中，消失在四千多年前的街道幻影里。
其他人拼命抵抗着拉扯力。清和（另一位道士）急忙布下“定身安魂”阵法，试图锚定现实。历史学家则大声念诵着从吠陀经典中摘取的、关于“宇宙秩序与永恒真理”的梵文诗句，用文明自身的“秩序之言”对抗混乱的时空拉扯。
就在僵持之际，遗址中心那座巨大的“大浴池”底部，原本干涸的池底，突然无声地涌出清澈的泉水。泉水迅速灌满浴池，水面平滑如镜。
紧接着，水镜般的池面，倒映出的不是天空，而是一片深邃的、缓缓旋转的星空图景。星空之中，某个星座（疑似摩羯座或室女座）骤然亮起，投下一道清冷的、银白色的星光，穿透时空的阻隔，照射在那片发生“回溯”的区域。
银白星光所及，动荡的时空泡影如同被冻结般凝固，然后缓缓平复、褪色，恢复了之前那种无声、半透明的幻影状态。那两名被拖入的队员，也如同被“吐”出来一般，踉跄着跌回现实，脸色惨白，仿佛经历了一场漫长而荒诞的梦境。
水池中的星空倒影迅速消散，泉水也无声退去，池底恢复干涸，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分队不敢久留，带着惊魂未定的队员和宝贵的数据，迅速撤离。他们回头望去，摩亨佐-达罗遗址依旧沉浸在那些无声的淡蓝色幻影中，但似乎……多了一份之前没有的、冰冷的秩序感。
在那座大浴池池底，一块刻有复杂水文测量刻度和奇异星图的石板缝隙中，一缕与星辰同频的、微弱到极致的银白秩序之光，缓缓隐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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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各地，类似的场景在各大古文明遗迹以不同的形式上演着。
在中美洲的丛林中，玛雅金字塔的台阶上流淌起银色的“数字河流”，驱散了试图扭曲历法的阴影；在复活节岛的摩艾石像脚下，大地传来石像内部空洞的共鸣，震碎了篡改历史的低语；甚至在英国的巨石阵，那些古老的石柱在特定时刻，会短暂地投射出复杂的天文运行轨迹，修正被扰乱的星空幻象……
这些来自星球最古老、最深层的“秩序守护者”，如同被“文明巡礼”的脚步声和“记忆锚点”的建立所惊动，开始从亿万年的沉眠中，极其缓慢地、部分地苏醒。它们并非拥有完整意识的个体，更像是星球防御机制的“自动应答程序”，在检测到特定频率的“秩序呼唤”和“文明危机”时，被触发启动。
它们的存在，如同一张沉默而坚韧的巨网，在议会“收割流水线”的下方，在文明记忆的深海中，悄然张开，开始捕捉和中和那些外来的污染与篡改。
而在昆仑冰川之下，那具被封冻的躯体，指尖溢出的冰蓝气息越来越明显。它开始主动吸收周围因“种子”存在而逐渐趋向有序的微弱能量，胸膛处，一点几乎熄灭的、象征着“寒渊”本源联系的冰蓝星火，正以难以察觉的速度，极其缓慢地……重新明亮起来。
沉睡的，正在苏醒。
被篡改的，正在被修复。
而真正的史诗，从来不由胜利者单独书写。
在寂静的守望与喧嚣的抗争中，蓝星文明最真实、最复杂的“歌”，正在被艰难地收集、传唱，并等待着，响彻诸天、撼动“熔炉”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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