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4章 寒冬纪元
第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蓝星陷入了自己从未想象过的寂静。
那不是宁静,而是被抽空后的耳鸣。
园丁议会的主力舰队撤走了,留下的却非和平,而是一个被粗暴“手术”后、尚未缝合的星球。昆仑之战引发的全球性规则风暴虽已平息,但余波如同溃堤后的洪涝,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淤积、发酵,将原本精密运转的自然与文明秩序,冲得千疮百孔。
天空的颜色变得诡异。高纬度地区,极光如同失控的彩绸,日夜不息地舞动,有时甚至会垂落到云层之下,将雪山染成诡异的紫绿。中低纬度,大气中悬浮着肉眼可见的、细微的七彩能量尘埃,在阳光下折射出迷幻的光晕,吸入过多会让人产生幻视和思维迟滞。夜间,星辰的轨迹变得难以预测,偶尔会有短暂的、方向错乱的流星雨划过,天文台的所有数学模型都已失效。
海洋在低吼。全球洋流因不明力量扰动而变得狂躁,气候模式彻底混乱。赤道附近下起了冰雹,两极冰川却在反常融化,又因突然的寒潮再度冻结,形成嶙峋的怪诞冰原。海岸线上,潮汐失去了规律,有时一天内海平面能剧烈升降数次,将沿岸的废墟反复冲刷。
大地本身也在“生病”。地震变得频繁且毫无征兆,震级不大,却足以让本已脆弱的建筑雪上加霜。一些区域的地磁场异常,指南针疯狂旋转,电磁通讯受到严重干扰。更令人不安的是,某些地方的植物开始以违背常理的速度生长或凋零,动物行为乖张,甚至出现了局部性的、短暂的“重力异常区”和“时间流速感知偏差区”。
这就是“寒冬纪元”的开端——并非单纯的物理严寒,而是规则层面的紊乱与文明的“失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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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山,临时联合指挥部(原泰山指挥部废墟上重建)
巨大的全息沙盘上,代表全球异常区域的红色、紫色、黑色标记密密麻麻,几乎覆盖了所有大陆和海洋。沙盘旁,围着一群脸色凝重、眼带血丝的人。
张震的伤臂还吊在胸前,脸上的疲惫刻进了皱纹里。他指着沙盘上几处闪烁得最激烈的红点:“北美‘大平原重力异常区’,范围还在扩大,当地幸存者报告说物体无故漂浮,人体感知错乱,已有数百人失联。欧洲‘阿尔卑斯时空褶皱带’,我们的侦察队进去后,出来的人说在里面仿佛度过了几天,外界只过了几小时,还有人彻底没出来。西伯利亚永久冻土层大规模融化,释放出大量未知古微生物和……疑似被冰封的史前病毒,防疫压力巨大。”
“灵气……或者说我们现在定义的‘活跃能量’,分布极端不均,浓度差导致了新的‘能量风暴’。”莫怀远的声音依旧平和,但清瘦的脸颊也凹陷下去。他身后,那卷“山河社稷图”残摊在案上,散发着微弱的灵光,试图稳定指挥部周围小范围的地气。“很多依靠旧有功法修炼的人,出现了修为倒退甚至走火入魔的迹象。新的能量吸收与转化方式,亟待摸索。”
铁砧站在窗边,望着外面铅灰色的、飘落着诡异彩色雪花的天空。他身上的战斗服沾满污渍和干涸的血迹,新的和旧的。“通讯恢复不到四成,交通基本瘫痪。‘薪火’和基金会还能控制的区域,不到战前陆地面积的百分之三十。各地冒出来的大小势力超过两百个,有的打着恢复秩序的旗号,有的纯粹是暴徒和军阀,都在抢地盘、抢资源、抢那点所剩无几的稳定能源。”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有原“薪火”的军官,基金会的科学家,少数幸存下来的合作派修真领袖,还有几位在混乱中展现出领导力的地方代表。“我们现在最缺的不是武器,是秩序和希望。秩序能让人们不因绝望而疯狂,希望能让人们有重建的动力。”
“秩序的基础是资源和分配。”一位来自东南沿海避难所的代表,前政府官员,推了推破碎的眼镜,“我们现在掌握的粮食储备,最多支撑核心区三个月。医药、净水、能源……样样告急。更麻烦的是,很多地区的土壤和水源被那种紫黑色能量污染,长出的作物和牲畜都有变异风险。”
“技术小组正在尝试利用‘薪火’遗留的反重力引擎和净化矩阵,建立几个封闭的‘净土生态圈’。”基金会的一位能源专家指着沙盘上几个规划的绿点,“但规模有限,只能优先保障科研人员、技术工人和儿童。”
“那其他人呢?等死吗?”一名身材魁梧、脸上带疤的北方聚居地首领瓮声瓮气地说,他身后站着几个同样面露不满的代表。会议室里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没有人应该被放弃。”莫怀远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让躁动平息了些许,“但资源有限,必须有序分配。优先保障生存与再生产的基础,同时全力研究净化与适应新技术。这需要时间,也需要所有人的克制与协作。”
“协作?拿什么协作?”疤脸首领冷笑,“我手下几千号人要吃饭,要安全。你们说的‘联合指挥部’,现在能派兵帮我清理掉盘踞在旧城区的那些吃人怪物吗?能给我足够的净化药剂吗?”
“兵力捉襟见肘,‘薪火’主力在昆仑损失惨重,各地都需要支援。”铁砧坦诚道,“但我们正在组建快速反应部队,共享情报和战术。净化药剂的生产线也在搭建,一旦投产,会按需分配。前提是,所有接受援助的地区,必须服从统一的防疫和资源调配指令,禁止内部掠夺和暴力统治。”
“凭什么听你们的?”另一名代表质疑。
“就凭我们手里有相对完整的技术储备、组织架构,以及……”张震接过话头,独臂按在沙盘边缘,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对这场灾难最全面的认知,以及一个可能让蓝星真正恢复、甚至变得更好的长期计划。这个计划需要集中全人类残存的智慧和资源。如果你们只想守着自家一亩三分地,最终要么在内部争斗中耗尽,要么在下一次未知的全球性异常中灭亡。”
他打开一份加密文件,投射在空中。上面是复杂的能量流分析图、地质构造变化预测,以及一个被标记为“文明火种复苏工程”的庞大计划框架,其中包含了能源、农业、医疗、教育、乃至“新修炼体系研究”等多个子项。
“这不是命令,是邀请。”张震看着那些代表,“加入这个框架,共享信息,承担义务,也分享成果。或者,你们可以选择独立,但将无法获得核心技术支持和全球预警情报。选择权在你们。”
威逼与利诱,现实与远景。会议陷入了沉默的权衡。这不是理想的民主协商,这是末日废墟上赤裸裸的现实政治。
就在这时,指挥部的地面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低频的震动!桌上的水杯晃动,灯光闪烁!
“又地震?”有人惊呼。
“不……能量读数异常!来源……是地下!深层地脉!”技术员盯着屏幕喊道。
莫怀远脸色一变,迅速闭目感应,手指掐诀。片刻后,他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惊疑:“是昆仑方向……地脉的‘痛感’传递过来了。虽然微弱,但范围极广……像是……某个巨大的存在,在沉睡中翻身。”
昆仑?所有人都想起了那场终结之战,想起了那个消失的女孩。
“林小雨……她……”铁砧握紧了拳头。
“她还‘在’。”莫怀远肯定地说,“这种脉动,虽然带着紊乱和痛苦,但核心有一股极其微弱的、新生的‘韧劲’。就像……冻土下,种子顶破硬壳的那一丝力量。”
他走到窗边,与铁砧并肩,望向西方那片被七彩极光笼罩、仿佛永远无法晴朗的天空。
“我们需要时间,需要让这脆弱的‘新生’壮大起来。而在这之前……”莫怀远看向会议室里神色各异的众人,“我们需要先稳住脚下这片大地,稳住人心。收集散落的‘文明回响’,或许不止是为了唤醒她,也是为了重新点燃我们自己。”
地脉的震动渐渐平息,但那短暂而深刻的共鸣,却让会议室里紧绷的气氛发生了微妙变化。对未知力量的敬畏,对可能希望的感知,暂时压过了狭隘的争执。
疤脸首领沉默了一会,哑声问:“那个‘文明回响’……到底是什么?怎么收集?”
“是文明存在过的证明,是集体意志的沉淀。”莫怀远解释,“可能是一首传唱千年的古谣,一段承载历史的建筑,一次万众一心的壮举,甚至是一种延续至今的生活技艺。我们需要派人去往这些文明痕迹深厚的地方,以特定方法感应、收集这些‘回响’的能量,用以调和地脉,稳定规则,也为未来积蓄力量。”
“听起来像考古,又像祭祀。”一位科学家皱眉。
“是科学,也是‘道’。”莫怀远道,“在能量活性化的现在,文明的信息本身,就是一种能影响现实的力量。基金会应该能检测到某些遗迹异常的能量读数吧?”
几位基金会人员对视,点了点头。确实,全球多处古迹,在规则风暴后,都检测到了异常的、稳定的能量波动,与周围的混乱截然不同。
“那就双管齐下。”张震拍板,“技术小组继续攻关生存难题,组建‘文明巡礼队’,由莫道长指导,铁砧提供武装护卫,前往关键遗迹,尝试收集‘回响’。同时,加快各区域谈判,建立初步联合体。”
计划艰难地向前推进了一小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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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绝地边缘,三天后。
一支小型侦察队穿着厚重的防护服,踩着能量紊乱形成的、如同玻璃般脆硬的焦灼地面,艰难地靠近那片被七彩极光永恒笼罩的死亡区域。他们是“薪火”派出监测绝地变化的队伍。
队长是个沉默的中年人,叫老吴。他手里拿着一台不断发出刺耳噪音的辐射与能量探测仪,屏幕上的读数早已爆表。
“队长,还是进不去。三百米警戒线以内,所有电子设备失灵,指南针乱转,连重力感都怪怪的。”队员报告。
老吴望着前方那片光怪陆离、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景象:扭曲的、呈现晶体化的山峰;漂浮在半空中的岩石碎块;地面流淌着缓慢变幻色彩的、粘稠的能量浆液;空气中弥漫着肉眼可见的能量湍流,发出低沉的嗡鸣。
这就是那场战斗留下的伤疤。一个规则被彻底搅乱、尚未平复的“禁区”。
“外围取样,记录所有可见变化。不要试图深入。”老吴下令。他知道,里面可能埋藏着英雄的遗骸,也可能隐藏着无法理解的恐怖。现在的他们,没有能力探索。
队员分散行动。老吴独自走到一处相对较高的晶簇坡上,从这里能勉强看到绝地深处的一些轮廓。那里似乎有一个巨大的、漆黑的凹陷,像是被什么力量垂直击穿后留下的孔洞,周围环绕着螺旋状上升的结晶结构。
他举起高倍望远镜,调整焦距。视线穿过扭曲的光线和能量湍流,勉强捕捉到凹陷边缘的一些细节。突然,他的动作停住了。
在望远镜视野的角落,一处不起眼的、被阴影笼罩的晶簇裂缝边缘,似乎有一点极其微弱的绿色荧光,一闪而逝。
太微弱了,微弱到像幻觉,像光影折射的错觉。
老吴揉了揉眼睛,再次仔细看去。那里只有黑暗和冰冷的结晶。
是看错了吗?
他不敢肯定。但作为侦察兵的本能,让他将那个坐标牢牢记住,并在记录中标注:“绝地外围东北区,晶簇裂缝,疑似异常微弱生物光信号,需后续高灵敏度设备确认。”
他没有声张。在这绝望的寒冬里,任何一点微弱的、可能代表“生命”或“希望”的信号,都可能是燎原的星火,但也可能只是另一场空欢喜,甚至……是新的危险。
他收起望远镜,最后望了一眼那片吞噬了太多生命的绝地,转身离开。
在他看不见的裂缝深处,那点微弱的绿光,在漫长的间隔后,又极其缓慢地闪烁了一次。比之前,似乎稍微清晰了那么一丝丝。
它扎根的“灰烬”,正在被它以一种近乎贪婪的、却又无比温柔的方式,缓慢地吸收、转化。
寒冬已至。
万物凋敝。
但在最深的冻土与灰烬之下,总有一些东西,在固执地等待。
等待温度。
等待时机。
等待……破土而出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