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4章 血肉丹鼎
丹塔内的景象，超越了林小雨对“疯狂”与“诡异”的所有想象。
那不是一座塔，而是一个活着的、正在进行自我献祭的巨型生物腔体。
塔内中空，直通塔顶。内壁不再是砖石，而是蠕动的、半透明的紫红色肉质组织，其上密布搏动的血管与神经束般的脉络，正将地面和空气中狂暴的能量虹吸、泵送向上方。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到形成实质雾气的甜腻腥甜，吸入一口，就让人头晕目眩，世界树种子散发出的金光被急剧消耗以对抗这种认知与生命层面的双重污染。
而最触目惊心的，是那些“药引”。
数十名，或许上百名药王谷弟子，以各种违背人体工学的姿态，“生长”在内壁肉质组织上。有的半个身子嵌入肉壁，只露出扭曲的上半身；有的四肢如树根般延展，与血管脉络相连；有的甚至头颅融化般与组织融合，只留下一张模糊的脸在表面浮动。他们全都睁着眼，眼中是比门口少年更混沌、更绝望的彩色漩涡，嘴唇无声开合，仿佛在共同吟诵某种亵渎的丹诀。他们的生命能量、修为、乃至思维活动，都化作肉眼可见的流光，被抽离身体，沿着肉壁上的脉络，汇向塔顶。
塔顶，悬浮着一尊巨大的、非金非玉的暗紫色鼎炉——万化归一鼎。鼎身布满复杂到令人目眩的符文，此刻正疯狂旋转，将下方汇来的所有能量与意识流吞噬、研磨、重组。鼎炉上方，那颗从塔外看到的紫色晶石，正如同心脏般搏动，每一次搏动都扩散出令空间震颤的力场波纹。
而谷主——
他就在鼎炉之中。
不，更准确地说，他的下半身已经与鼎炉底部融合，血肉化为类似鼎足和炉壁的紫黑色物质；上半身则勉强保持着人形，赤裸的胸膛透明化，能看到内部不再是器官，而是如同精密仪器般的能量导管与符文阵列在运转；他的头颅高高昂起，双眼如同两枚燃烧的紫色太阳，没有瞳孔，只有无尽的符文数据流在其中奔腾、湮灭、再生。
“又一只……飞蛾……” 谷主的声音从鼎炉各处传来，混合着金属摩擦、液体沸腾和无数人痛苦呻吟的杂音，响彻塔内，“来见证……伟大的……蜕变……”
林小雨强忍着生理与精神的双重不适，世界树种子在怀中激烈震颤，释放出更强烈的净化光晕护住她。“谷主！停下！你炼的不是解药，是议会控制我们的另一种锁链！”
“锁链？”谷主的头颅转动，紫色“目光”锁定林小雨，那目光带着一种非人的、纯粹的探究欲，“不……这是钥匙……打开我们身上与生俱来的……囚笼……你看……”
他抬起一只已部分晶体化的手臂，指向周围那些融合在肉壁上的弟子：“他们……曾经受困于资质、于寿命、于天劫……现在，他们正在融入‘大药’，成为‘大药’的一部分……痛苦，只是蜕变的代价……待‘终极之钥’成型，他们都将获得……永恒……”
“永恒地失去自我，成为工具！”林小雨厉声反驳，同时快速观察环境。塔内力场强大，直接攻击鼎炉或谷主几乎不可能，必须找到这个“血肉丹鼎”系统的弱点。她的目光扫过那些弟子，扫过内壁搏动的脉络，扫过鼎炉的符文……最终，落在谷主透明胸膛内，那些运转的符文阵列中心——一个微小的、不断试图维持人形轮廓的光团，正与周围冰冷仪器般的结构激烈对抗。
那是谷主残存的、属于“人”的自我意识核心！虽然被疯狂执念和“逆命蛊”侵蚀包裹，但尚未完全熄灭！
“你口口声声说打开囚笼，”林小雨试图攻心，同时暗暗调动世界树种子与《清静自然篇》的力量，寻找共鸣点，“但你把自己炼成鼎，把弟子炼成药，这和园丁议会把我们当庄稼收割，有何不同？你只是换了一种方式，继续囚禁和剥夺！”
谷主的动作微微一滞，胸膛内那个光团剧烈闪烁了一下。周围的肉壁和弟子们的呻吟声也随之出现短暂紊乱。
“……不同……”谷主的声音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属于人性的困惑，“议会……来自外面……掠夺……我们……是自我升华……是……选择……”
“他们没得选！”林小雨指向那些融合的弟子，“你也剥夺了他们的选择！看看他们！这和议会的傀儡有什么两样？谷主，你醒醒！你得到的丹方和异种，很可能是议会设下的陷阱！他们就想看到你这样，自己把自己、把自己的文明，炼成他们想要的‘钥匙’！”
“陷阱……？”谷主胸膛内的光团疯狂跳动，他双手抱住头颅，发出痛苦的嘶吼，“不……不可能……那丹方……如此精妙……超越此界所有传承……异种……蕴含前所未有的生命奥秘……怎么可能是陷阱……怎么可能是……”
他的思维显然陷入了激烈的自我冲突。塔内的力场开始不稳定地波动，肉壁蠕动加速，一些融合较浅的弟子甚至开始无意识地挣扎。
机会！
林小雨瞬间将世界树种子的大部分力量，连同《清静自然篇》中最为平和的“归源”真意，凝聚成一道极其凝练、不带任何攻击性的淡金色细线，瞄准谷主胸膛内那个挣扎的光团，闪电般射去！
这不是攻击，而是传递信息——传递一份来自世界树、关于“自然生长”、“自由意志”与“多样平衡”的原始记忆碎片；传递一份来自林小雨自身、关于蓝星文明不屈抗争的信念剪影；更传递了一份从昆仑“冬寂之心”那里感受到的、对被禁锢与被抽取的共情与愤怒！
淡金细线轻易穿透了谷主体外混乱的力场（因为这力场本质也是他混乱思维的延伸），精准地没入那个光团！
“啊——！！！”
谷主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不是肉体的痛苦，而是认知被撕裂、被注入异物的剧痛！他胸膛内的光团猛地炸开一团耀眼的光芒，瞬间压过了周围冰冷的符文阵列！
塔内景象剧变！
所有肉壁剧烈痉挛，融合的弟子们发出更加凄厉的、却似乎带上了一丝清醒痛苦的嚎叫。万化归一鼎的旋转骤然减缓，鼎身上一些关键符文开始明灭不定。
“我是……药王谷第三十七代谷主……孙思邈的后世门人……慕容承……我在……做什么……” 谷主（慕容承）的声音变了，虽然依旧混杂杂音，但多了一丝属于“人”的颤抖和茫然。他低头，看向自己与鼎炉融合的下半身，看向周围地狱般的景象，眼中的紫色数据流剧烈紊乱，出现了大片大片的空白和错误符号。
“我……把他们都……炼了？为了……一把不知道开哪扇门的……钥匙？”慕容承的声音充满了崩溃前的绝望，“不……这不是我的本心……我想救人……我想破解枷锁……我想……药王谷的传承……”
他的自我意识正在疯狂回溯、检视被执念和“逆命蛊”侵蚀的记忆与逻辑。
林小雨知道，这只是暂时的。那个疯狂执念的“谷主人格”和被“逆命蛊”编码的指令集，很快就会反扑。她必须趁现在，找到打断炼制或夺取控制权的方法！
她的目光急速扫视。塔顶的紫色晶石是力场核心，与鼎炉和谷主紧密相连。内壁的肉质组织是整个系统的能量循环网络。而那些融合的弟子，既是“药引”，也是系统维持稳定的“锚点”……
“锚点？”林小雨脑中灵光一闪！柳先生提到过“地脉之锚”！药王谷研究涉及地脉，谷主又试图炼制“钥匙”打开“地脉之扉”……这塔内系统，是否在某种程度上，模拟或窃取了真正“地脉之锚”的部分功能或频率？
世界树种子对“逆命蛊”残渣的强烈反应，或许不仅是因为其污染性，更因为它里面，可能含有来自真正“锚”的碎片信息，或者议会试图仿制“锚”的控制技术！
她立刻从怀中取出那个玉瓶，倒出那粒变幻不定的残渣，用世界树种子全力感知、解析！
果然！在世界树种子高度专注的探查下，那残渣深处，除了恶毒的控制编码，还隐藏着一丝极其古老、极其微弱、但本质无比厚重的韵律！这韵律与世界树种子代表的“自然生长”不完全相同，更偏向于稳固、承载、界定——正是“地脉之锚”应有的特质！而且，这韵律与塔内系统的某个底层波动，存在不和谐的共鸣！
谷主（慕容承）的系统，在试图模仿这种韵律来加强控制，但模仿得拙劣且扭曲，反而留下了可以被真正韵律干扰的破绽！
“慕容谷主！”林小雨大声喊道，同时将世界树种子感应到的那丝真正“锚”的韵律，与自己领悟的《清静自然篇》中“天地定位”的意境结合，化作一道清晰的意念传向对方：“你的系统在模仿‘地脉之锚’！但它是错的！扭曲的！它在撕裂地脉，而不是稳固！听听这个——这才是‘锚’应有的声音！”
她将那道古老厚重的韵律，小心翼翼地、不带任何强制地，传递过去。
慕容承正在两种人格和指令集的撕扯中痛苦挣扎，接收到这缕韵律，他浑身巨震！胸膛内，代表自我的光团猛地亮起，仿佛溺水者抓住了浮木！
“这……这是……《神农地皇经》中记载的……太古地脉原初之音？不……更古老……更本质……我模仿的……果然是赝品……是毒药伪装的蜜糖……”他的声音充满了悔恨与明悟。
就在他自我意识因这缕真正韵律而短暂占据上风的瞬间——
“检测到宿主意识严重偏离预设指令……启动强制纠正协议……清除不稳定变量……”
一个冰冷、机械、完全不同于慕容承的声音，从他体内（很可能是那“逆命蛊”丹药核心）响起！同时，他胸膛内的符文阵列紫光大盛，开始强行压制、格式化那个自我光团！塔顶紫色晶石光芒再度暴涨，肉壁脉络收缩，更狂暴地抽取弟子们的能量，试图加速完成“终极之钥”的炼制，彻底湮灭慕容承残存的人性！
“呃啊啊啊——！”慕容承发出非人的嚎叫，眼中人性与疯狂激烈交替。
时间不多了！一旦强制协议完成，不仅慕容承将彻底沦为“钥匙”，整个炼制过程也将无法逆转，爆炸或力场失控将毁灭一切！
林小雨目光决绝。她想到了一个极其危险，但或许是唯一能同时拯救慕容承意识、打断炼制、并可能获取“钥匙”核心数据的方法——接入。
不是物理接入，而是通过世界树种子作为桥梁，让自己的部分意识与感知，短暂地、受控地连接到那个正在被强制格式化的慕容承自我光团，以及他所处的系统底层！
这将使她直接面对“逆命蛊”的侵蚀和园丁议会的控制协议，风险巨大，甚至可能污染她的意识。但这也是窥探议会“守钥人”技术、寻找系统弱点的唯一机会！
“没时间犹豫了！”她一咬牙，将世界树种子按在眉心，全力运转《清静自然篇》守住本心清明，然后——主动将一缕意识，沿着世界树种子与慕容承光团之间因那道真正韵律而产生的微弱共鸣通道，延伸了过去！
刹那间，海量的、混乱的、充满痛苦与疯狂的信息流淹没了她的感知！
她“看”到了慕容承毕生钻研药道的记忆碎片，看到了他获得“上古丹方”时的狂喜，看到了实验初获成功的希望，也看到了弟子异变时的恐惧与自欺欺人，看到了最终疯狂炼制的决绝与迷茫……
她更“看”到了那“逆命蛊”系统冰冷的核心逻辑：如何修改生命编码，如何烙印控制指令，如何与“根须网络”预设接口对接，如何将个体炼化成可被“定价之剪”远程激活的“生物密钥”……以及，系统深处那个不断闪烁的、代表着“地脉之锚”仿制模块的不谐振荡点——那就是柳先生所说的、能被真正“锚”干扰的破绽所在！
与此同时，她也感受到了那强制协议可怕的侵蚀力，正顺着她的意识连接反溯而来，试图污染她的思维！
“找到……了……”林小雨在信息洪流中艰难地保持一丝清明，死死锁定那个“不谐振荡点”，并将世界树种子全力感应到的那缕真正“锚”的韵律，连同自己所有关于“自由”、“自我”的坚定信念，化作一记精神层面的“共振冲击”，狠狠撞向那个破绽！
“以真破伪！以正镇邪！慕容承——抓住机会！夺回你自己！”
外部，塔内。
就在林小雨的意识冲击撞上系统破绽的同一瞬——
“嗡——！！！”
万化归一鼎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旋转戛然而止！塔顶紫色晶石光芒骤暗，表面出现蛛网般裂痕！整个血肉腔体剧烈痉挛，肉壁大量崩裂，紫黑色脓血般的能量喷涌而出！那些融合的弟子们身体同时剧烈抽搐，融合处开始松动！
而鼎炉中的慕容承，发出一声混合了极致痛苦与解脱的长啸！他胸膛内，自我光团在真正“锚”的韵律和林小雨信念的支援下，如同回光返照般炽烈燃烧，竟暂时逼退了周围疯狂反扑的符文阵列！
他用尽最后残存的人性力量与清醒，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没有尝试夺回对身体或鼎炉的控制——那已不可能。他将所有能量与意识，集中冲向系统核心中，关于“终极之钥”炼制数据和“逆命蛊”控制编码的存储与传输节点！
“小姑娘……谢谢……这是我……药王谷谷主……能为这方天地……做的最后一件事……”
“数据……销毁……启动！”
“核心编码……逆向输出……目标：所有接收频率……特别是……园丁议会监听信道……用噪音……淹没他们！”
“地脉仿制模块结构图……‘锚’的韵律特征……传送给你……去找……真的‘锚’……”
慕容承的意念如同最后的星光，璀璨而短暂。下一刻，他胸膛内的光团彻底湮灭，符文阵列重新占据绝对主导，但他的脸上，却定格了一丝近乎平静的、解脱般的表情。
紧接着——
轰！！！
不是物理爆炸，而是信息层面的海啸！
塔内所有符文瞬间过载、燃烧！紫色晶石彻底炸裂！万化归一鼎崩解成无数碎片！肉壁组织大面积坏死、脱落！那些融合的弟子纷纷从壁上跌落，虽然大多奄奄一息、精神受创，但至少脱离了那种共生控制状态！
狂暴的信息乱流以丹塔为中心向外横扫，其中混杂着被故意扰乱、逆向输出的“逆命蛊”编码片段，如同最恶毒的病毒数据包，沿着所有可能的能量和信息通道，包括可能存在的议会监听链路，疯狂扩散！
遥远的深空某处，一艘正在监听蓝星频道的园丁议会侦察舰内，突然警报大作！
“警告！接收到高强度无序污染数据流！疑似目标‘药王谷试验场’发生崩溃性信息泄露！数据包含‘钥匙’原型编码反向污染特征！建议立即切断链接，启动净化协议！”
而塔内，力场消散，一片狼藉。
林小雨脸色惨白如纸，眉心处一道淡金色的纹路若隐若现（那是世界树种子过度使用和精神受冲击的痕迹），踉跄后退几步，几乎站立不稳。她脑海中，多了一份残缺但至关重要的信息——慕容承最后传送给她的、关于“地脉之锚”仿制模块的结构图，以及那缕真正韵律的更清晰特征。这将是寻找真正“锚”的关键线索。
幸存的药王谷弟子（包括之前偏殿那三人，在阵法破碎后勉强躲过了最狂暴的冲击）开始艰难地救助那些从肉壁上跌落的同门。哀嚎与哭泣声响起，但其中也夹杂着重获自由的茫然与庆幸。
林小雨强打精神，快速检查。慕容承（或者说他的躯壳）随着鼎炉一同化为了灰烬。塔顶晶石碎裂。系统核心被慕容承自我湮灭式的数据销毁彻底破坏。虽然没能夺取“钥匙”，但成功阻止了其成型，并可能给议会造成了意外的信息污染。最重要的是，获得了关于“地脉之锚”的直接线索。
就在这时，她怀中的通讯器再次震动，铁砧的信息传来，伴随着背景激烈的交战声：
“干扰突然减弱！我们正在突破最后防线！林小雨，汇报情况！丹塔能量反应急剧跌落！发生了什么？”
林小雨深吸一口气，回复：“‘钥匙’炼制已中断，谷主慕容承自我湮灭，系统核心被毁。获得重要线索。幸存者需要救治。速来。”
她抬头，看向正在崩塌的丹塔穹顶，以及透过裂缝隐约可见的、依旧紊乱但开始缓慢平复的天空。
药王谷的悲剧落幕了。但关于“守钥人”和“地脉之锚”的谜团，才刚刚揭开一角。
而慕容承最后逆向输出的那些污染数据……又会给园丁议会，带来怎样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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