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然后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墙上的钟。那是个老式圆形挂钟，指针指向六点十五分。

“灰二，”他的声音依然懒散，但话里的内容像颗小炸弹，“现在都六点十五了——这个时候老头子还没回来，怕是又在老朋友那里喝上了吧？上次也是，说好六点回来吃饭，结果九点才醉醺醺地晃回来。”

他顿了顿，补充一句：“还吐在玄关。”

葵的表情瞬间垮掉。

完蛋了！主角缺席！这采访报告的核心要塌方了！虽然从灰二哥这里得到了很多宝贵信息，平田学长也提供了队员视角，但教练本人的视角是不可或缺的啊！报告要求采访“一个人”，不是“一个社团”！而且田崎教练是主要采访对象，邮件里约好的也是他！

她仿佛已经看到松本教授皱眉的样子：“佐藤同学，你的采访对象为什么没有出现？这是采访作业，不是道听途说收集作业。”

还有麻友——如果知道她们辛苦准备的采访最后连正主都没见到，麻友会怎么吐槽？“小葵酱，我们是不是被放鸽子了？这算不算采访事故？要不要写进报告里当反面教材？”

而且这不符合采访伦理啊！虽然特殊情况可以灵活处理，但连面都没见到就写采访报告，总觉得……不对劲。

灰二的脸上浮起满满的歉意。他双手不自觉地交握又松开，显得有几分无措——这次不是伪装，是真的觉得抱歉。他没想到田崎教练会耽搁这么久。

“真是抱歉。”他站起身，向葵郑重地鞠躬，角度标准，“我也没想到田崎教练会这样。早知道下午看见他在下围棋时，就该提醒他时间。我替教练向你道歉。”

“没有关系的，灰二哥这不是你的问题。”葵连忙摆手，但语气明显有气无力，只有勉强的笑容。她看着笔记本上那些专门为田崎教练准备的问题——关于他职业生涯的转折点，关于他执教三十年的心得，关于他对大学生体育教育的看法——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灰二适时地开口，语气诚恳得像在提出一个双赢的方案：

“不如这样——要不我们帮你采访田崎教练？等他回来，我们按你的问题清单问他，整理好完整的访谈记录，再发给你。你看这样行吗？虽然不如直接采访，但至少能保证信息的完整性。”

葵犹豫了。这确实是个解决方案，但……把采访任务转包给别人？这算不算作弊？教授会不会发现？

她看看灰二真诚的脸，再看看平田虽然面无表情但也没反对的样子，又想想自己岌岌可危的作业成绩和麻友可能爆发的吐槽，最后艰难地点了点头。

“好吧……也只能这样了。”她叹了口气，笑容还是有点勉强，“那就麻烦你们了。问题清单我可以留给你们，每个问题后面我都标注了追问的方向……”

特殊情况特殊处理……吧？而且灰二哥看起来是个可靠的人，应该不会敷衍了事。平田学长虽然看起来有点凶，但刚才也没拆台。等拿到记录后，我再仔细核对，如果有不清楚或矛盾的地方，再发邮件向田崎教练补问……应该可以吧？

她在心里努力说服自己，但那点不安感还是挥之不去。

采访的正式部分结束了。

葵开始收拾东西。她把笔记本合上，笔插回笔袋的固定位置，检查录音文件是否保存完整。然后把手机、笔记本、笔袋按顺序放回书包的对应隔层。

目光扫过桌边那个一直没来得及送出的礼品袋——浅褐色纸袋，里面是麻友特意为此拜访准备的传统点心“栗子羊羹”。据说田崎教练那个年纪的人大多喜欢这种甜度适中、口感细腻的和果子。

她拿起纸袋，双手递给灰二：“这个……麻烦你帮忙转交给田崎教练吧。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感谢他接受采访。”

虽然采访没成，但礼节不能少。这是妈妈从小教导的：去别人家拜访一定要带伴手礼，无论结果如何。

“好，我一定带到。”灰二接过袋子，手指碰到她的指尖。很短暂的接触，一触即分。“田崎教练很喜欢栗子羊羹，他会高兴的。”

他想了想，从围裙口袋里拿出手机：“对了，我们加个Line吧？方便联系。访谈记录整理好后，我直接发给你。”

“啊，好的！”葵也拿出手机。两人交换了账号，灰二的头像是一片模糊的绿色——像是从行驶的车窗拍下的风景。葵的头像则是她书包上那个黄色猫咪玩偶的特写。

“那我先告辞了。”葵背好书包，朝两人微微鞠躬，“今天谢谢灰二哥，也谢谢平田学长。耽误你们时间了。”

“我送你出去。”灰二说着，解开围裙搭在椅背上，陪她走向玄关。

平田在厨房里挥了挥手，算是告别。他仰头喝完剩下的啤酒，把空罐捏扁，精准地扔进角落的垃圾桶。罐子击中桶壁，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就在葵弯腰换鞋，手已经搭上门把时，灰二忽然想起院子里还拴着那只她怕的小柴犬尼拉。下午平田遛完狗回来，又把尼拉拴回了原处。

他心里一紧，连忙快步上前：“葵，等一下！我来开门吧。”

但已经晚了。

葵扭动门把，推开了门。

“汪！”

尼拉立刻察觉到动静，像颗毛茸茸的炮弹直冲过来。它显然还记得这个下午让它兴奋的陌生来客，尾巴摇得像螺旋桨，整个身体都在表达“快来跟我玩”的喜悦。

葵冷不丁撞见这只热情的柴犬，吓得浑身一激灵，下意识就往后退——完全忘了玄关比走廊低一级台阶。

脚下踩空。

“啊！”

「今日丢脸成就已达成。（泪目）」

她结结实实跌坐在地。尾椎骨传来一阵钝痛，不严重，但足够让她眼冒金星。书包从肩上滑落，哐当一声砸在旁边。

灰二弯腰想揉尼拉的头顶让它冷静，可小家伙显然对新来的客人更感兴趣。即便前爪被灰二牢牢按住，它仍扭着身子一个劲往葵的方向挣，湿漉漉的鼻子不住嗅闻，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兴奋的呜咽声。

若是葵不怕狗，被这样热烈的欢迎包围，定会满心欢喜。可眼下这情形——

“尼拉，坐下！”灰二命令，语气比平时严厉。尼拉耳朵抖了抖，不情愿地坐下了，但眼睛还盯着葵，尾巴继续摇。

灰二按着尼拉，转头对还坐在地上的葵喊道：“葵，没事吧？能站起来吗？”

“没、没事……”葵声音有点发虚。她撑着地面想站起来，但尾椎的疼痛让她动作迟缓。

灰二看她这样子，知道一时半会儿送不了她了。而且尼拉这么兴奋，他根本按不住。

“葵，麻烦你跟平田说一声，”他做出决定，“今天换他带尼拉去遛几圈。我送你回去，别把小家伙憋坏了。”

“好、好的！”葵连忙爬起身，顾不得拍掉裤子上的灰尘，快步折回厨房。竹青庄本就历史悠久，墙面斑驳，隔音效果差到极致。刚才她摔倒的声响早已惊动了厨房的平田，他本已冲出来查看，却怕撞见葵的窘境，又悄悄退了回去。所以葵刚走到厨房门口，平田便顺势迎了出来。

“知道了。”他随意挠了挠头发，语气里带着“真麻烦啊”的抱怨，但眼神里没有不耐烦。他仰头喝完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开的一罐饮料，将空罐精准扔进玄关的垃圾桶——咣当一声，正中桶心。

“真是麻烦啊——”他拖长声音，走到玄关从灰二手里接过尼拉的牵引绳，“尼拉，今天就由我带你出门吧！不过你要是再这么疯，下次就不带你了。”

尼拉像是听懂了，立刻坐得笔直，摆出“我很乖”的姿态。但那不停摇动的尾巴出卖了它。

平田一把将尼拉抱在怀里——这个动作需要点力气，尼拉虽然不是大型犬，但也有十几公斤。他费了点劲才按住了这只兴奋得不停扑腾的小家伙。尼拉像是早已预知出门在即的好消息，前爪在地上哒哒地跺着，脖颈间的项圈被绷得紧紧的。

“捡便便的东西，拜托了。”灰二从玄关柜里取出塑料袋和小铲子递给平田。

平田单手接过，夹在腋下。另一只手牢牢抓着牵引绳。

刚迈出竹青庄的院门，尼拉就如离弦之箭般拽着绳子疯跑起来。平田猝不及防，被带得一个踉跄，只得跌跌撞撞跟上，笑骂声与晚风混在一起飘了过来：

“喂——你这疯小子！慢点！行，今天就陪你好好跑一场！灰二，我们先走啦！”

声音渐行渐远，消失在街道拐角。

灰二转身时，看见葵仍站在厨房门口，双手在身前不自觉地交握着，脸上还残留着几分窘迫。马尾辫有点松了，几缕碎发垂在颊边。运动服裤子的膝盖处沾着一点灰尘。

他放轻步子走过去，声音柔和得像黄昏的风：“葵，没事吧？刚才那一下摔得不轻。”

葵抬手理了理乱的鬓发，轻轻摇头：“没事，就是吓了一跳……”她转身慢慢走回玄关，动作比平时慢，看来尾椎确实有点疼。

走近了，玄关的灯光映在灰二脸上。尼拉方才舔过的地方仍泛着一层湿润的光，格外分明。她没有多言，只是从包里取出一张湿纸巾——独立包装，印着小雏菊图案，是她常买的牌子。安静地递到他面前。

“嗯？”灰二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的脸……”她小声提醒，“被尼拉舔到了。”

灰二这才明白，连忙接过湿纸巾。包装撕开时散发出清甜香味——像是糕点的软糯气息，又夹着一丝清淡的茶香。想来是在包里和送给田崎教练的栗子羊羹存放久了，便染上了这抹淡淡的好闻味道。

他用纸巾在脸上随意抹了几下。湿巾触感凉爽，带着微弱的酒精消毒液气味。

“谢谢。”他抬眼看向葵，目光里浮起一层浅浅的笑意，真诚的，“你想得真周到。”

葵微微摇头，没说话。她弯腰捡起地上的书包，拍掉灰尘，重新背好。动作有点慢，但不显得狼狈。

“那我们走吧。”灰二推开院门，这次他先出去，确认尼拉和平田已经走远，才侧身让葵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