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十五。
天刚蒙蒙亮,城外的慈云庵便响起了悠远的钟声。山道之上,已有三三两两的香客提着香烛篮子,往庵堂行去。
楚天瑾今日扮作寻常富户家的小姐,一身藕荷色绣缠枝莲的衣裙,发髻轻绾,只簪了支素银簪子,面上覆了层轻纱。风峤则换了身灰扑扑的短打,扮作随行的仆从,低头跟在她身后半步,目光却锐利地扫视着四周。
两人混在香客中进了慈云庵。庵堂庭院深深,古柏参天,空气中弥漫着香火与檀木混合的气息。
正殿内,佛像庄严,蒲团上已跪了几位虔诚的妇人。楚天瑾目光逡巡,很快便锁定了目标——一个身穿绛紫团花缎裙、头上插满金簪玉梳的胖妇人,正由两个丫鬟搀扶着,往功德箱里投银锭子,嘴里还念念有词。正是百花楼的老鸨,人称“金妈妈”。
金妈妈投完钱,又去求了签,解签的姑子不知说了什么吉祥话,哄得她眉开眼笑,这才心满意足地由丫鬟陪着,往后院专供贵客歇息的禅房去了。
“风峤,”楚天瑾低声吩咐,“你去前头看着,若有人靠近后院,设法绊住。我寻机会进去。”
风峤点头,悄无声息地退到月亮门附近,状似观赏园中景致。
楚天瑾略整了整衣襟,款步向后院走去。禅房区域颇为清静,只有零星几个丫鬟仆妇走动。她记得丁五味说过,金妈妈每次来,必住西头第二间“静心斋”,因那屋子窗外有株老梅,她认为吉利。
静心斋的门虚掩着,里面传出丫鬟收拾茶具的轻微响动,金妈妈似乎正在里间歇息。楚天瑾屏息凝神,绕到屋后窗下。窗户半开,透过缝隙,可见里间垂着纱帐,金妈妈粗重的呼吸声隐约传来,似是睡着了。
外间只有一个丫鬟在擦拭桌面。楚天瑾从袖中摸出一枚小小的迷香丸——这是临行前从兄长特意给她的防身之物,药性极轻,只会让人昏睡片刻。她指尖轻弹,香丸无声滚入窗内,落在角落的香炉边,遇热慢慢化开一丝极淡的甜香。
不多时,外间丫鬟的动作慢了下来,打了个哈欠,伏在桌上沉沉睡去。金妈妈也脑袋一歪,睡得更沉了。
楚天瑾轻轻推门进去,目标明确,直奔里间。金妈妈仰面躺在榻上,睡得正沉,枕边放着一个上了锁的紫檀木小匣。
钥匙……楚天瑾环顾四周,目光扫过金妈妈肥胖的手腕,果然见一串黄铜钥匙系在腕上。她小心翼翼地将钥匙解下,试了几把,终于打开了木匣。
匣内除了一些首饰银票,果然有一本寸许厚的蓝皮册子,封面上无字。楚天瑾迅速翻开,里面用蝇头小楷密密记载着日期、人名、银两数目,以及一些隐晦的备注。翻到近几页,赫然看到“胡县令”、“皮师爷”的名字,后面跟着的数字触目惊心,旁注写着“百花楼月例”、“姑娘赎身抽成”、“赌坊分红”等字样。
就是它了!楚天瑾心头一喜,将册子贴身藏好,又将钥匙挂回金妈妈腕上,木匣恢复原状。正待退出,忽听窗外传来细微的“咔嚓”声,似是枯枝被踩断。
她心头一凛,立刻闪身躲到厚重的帷幔之后。
窗户被人从外轻轻推开,一道青影如狸猫般滑入,落地无声。来人正是贾凤!她显然也是冲着这账簿而来,目光锐利地扫过室内,直接走向榻边,伸手便去取那木匣。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到木匣的刹那,楚天瑾从帷幔后走出,低声道:“贾姑娘。”
“谁?”贾凤猛然转身,眼中寒光乍现,手已按在腰间软剑柄上。
楚天瑾轻轻摘下了面纱。烛光映照下,她的容颜清丽绝俗,气度雍容。
“贾姑娘是在寻此物?”
贾凤瞳孔微缩,看着她手里的账簿,厉声道:“是你?交出账簿!”
楚天瑾不退反进,目光清澈地看着她,“你要此物,可是为了扳倒胡县令?我们目标一致,何不合作?”
“合作?”贾凤冷笑,“与你们这些权贵之后合作?焉知你们不是一伙的,拿了账簿去掩盖罪证?”
“若是一伙,我又何必来偷?”楚天瑾放缓语气,“家兄昨日已与李中丞定计,要铲除胡县令一党。姑娘若信不过,可随我回去,当面问个清楚。”
…………
与此同时,城西富贵赌坊内,正是人声鼎沸、乌烟瘴气之时。
“大!大!大!哎呦喂!”
丁五味穿着件半新不旧的绸衫,头上歪戴着小帽,挤在一张赌大小的桌子前,懊恼地一拍大腿,面前的铜钱又少了一摞。
同桌一个留着两撇鼠须、眼珠乱转的干瘦中年男子,正是皮师爷。他面前却堆着不少银钱,正志得意满地捋着胡须,瞥了丁五味一眼,嗤笑道:“丁老弟,今儿手气不行啊,不如早点回去歇着?”
“歇什么歇!”丁五味梗着脖子,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银票,拍在桌上,“老子还有本钱!这把押小!”
皮师爷眼睛一亮,那银票面额可不小。他嘿嘿一笑:“丁老弟豪气!那我就陪你玩玩。”
赌局再开。丁五味似乎输红了眼,接连下注,银票很快换成碎银,又一点点输出去。皮师爷赢得眉开眼笑,周围聚拢的赌徒也越来越多,吆喝声震天。
就在大家都以为丁五味输的血本无归时,他不知从哪儿摸出两颗看起来成色极佳的玉球,声称是家传宝物,要押注。这一下吸引了包括皮师爷在内的不少赌客注意。丁五味又趁机提议玩一种本地少见的番邦赌法,规则复杂,但据说“运气”成分更大。皮师爷自负聪明,又贪图那对玉球,果然被勾住了心神,全神贯注投入到赌局中,暂时将其他事情抛在了脑后。
富贵赌坊外,一条僻静的后巷。
楚天佑一身便装,负手而立,看似在等人,实则目光锁定了赌坊的后门。
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见时机到了。楚天佑身形一动,如一抹轻烟,无声无息地掠入赌坊后院。根据丁五味事先画出的简图和描述,他很快找到了皮师爷居住的独立小院。院门落锁,但对楚天佑而言形同虚设。
他闪身进入皮师爷的卧房。房间布置得颇为奢华,却透着股附庸风雅的俗气。楚天佑径直走到床榻边,俯身摸索。床板沉重,但他内力精深,轻轻一托便移开些许。果然,床板下有一个隐蔽的凹槽,里面静静躺着一本黑皮烫金线的账簿。
楚天佑迅速取出翻阅,里面一笔笔记载着从百花楼、各商铺、甚至寻常百姓那里勒索来的银钱数目,时间、名目、经手人清晰无比,还有与胡县令的分成记录!账目之详实,触目惊心。他立刻将账簿揣入怀中,将床板恢复原状,不留一丝痕迹,然后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和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