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的“拾光集”藏在老城区的巷尾,青石板路尽头拐个弯,木质招牌上的油漆褪了些,却被擦得发亮。铺子里堆着各色旧物:掉了瓷的搪瓷杯、卷了边的老相册、断了弦的小提琴,每一件都蒙着淡淡的时光痕迹,却被她摆得整整齐齐,连落灰都像是精心设计的滤镜。
她开这家杂货铺,一半是喜欢旧物里的故事,一半是想等一样东西——小时候弄丢的那只布兔子,耳朵上缝着颗小小的红纽扣。
深秋的午后,阳光透过格子窗,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门帘被轻轻掀开,风裹着巷口桂花糕的甜香飘进来,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扶着门框站着,手里攥着个巴掌大的木盒,盒面刻着模糊的缠枝纹。
“姑娘,这盒子能放在你这儿寄卖吗?”老奶奶的声音软软的,带着岁月的沙哑。苏念点点头,接过木盒,指尖触到冰凉的木纹,像是触到了一段遥远的时光。木盒没锁,轻轻一掀就开了,里面整整齐齐叠着一沓泛黄的信纸,还有一枚锈迹斑斑的铜哨子。
“这是我和他年轻时的东西。”老奶奶坐在靠窗的藤椅上,目光落在信纸上,眼神温柔得像浸了水,“他以前是巷口的修鞋匠,我总借着修鞋的由头去找他,他就给我写回信,一封一封,攒了这么多。”
苏念拿起一封信,字迹娟秀,末尾画着个小小的笑脸:“今天你给我修的布鞋,鞋底纳得真软,走在路上,像踩着棉花。对了,你说等桂花谢了就带我去看江边的芦苇,可别忘啦。”信纸背面,是另一种遒劲的字迹:“不忘,等你放学,我就带你去,给你吹我新做的铜哨子。”
原来,老奶奶叫陈阿婆,当年和修鞋匠周爷爷相爱,却因为家里反对,没能在一起。周爷爷后来搬去了外地,临走前把这盒信和铜哨子交给她,说等他回来,就用哨子叫她。可这一等,就是几十年,周爷爷再也没回来,只有这盒信,陪着她走过了岁岁年年。
“我老了,走不动路了,想把这盒子寄卖了,”陈阿婆轻轻摩挲着铜哨子,声音里带着一丝怅然,“要是有人能买下它,能记得我们的故事,也好。”
苏念看着陈阿婆泛红的眼眶,心里忽然一动。她想起自己找了十几年的布兔子,想起每次看到旧布偶时,那种既期待又失落的心情。她把木盒放回陈阿婆手里,轻声说:“阿婆,这盒子我不卖,我帮你找他好不好?说不定,他还在等你。”
接下来的日子,苏念一边看店,一边帮陈阿婆打听周爷爷的消息。她问遍了老城区的街坊邻居,翻遍了旧报纸的寻人启事,甚至在网上发了帖子,附上了铜哨子的照片。日子一天天过去,消息石沉大海,陈阿婆却从不催她,只是偶尔来铺子里坐一坐,给她带一块桂花糕,絮絮叨叨地讲她和周爷爷的往事。
直到一个飘着细雨的清晨,门帘被再次掀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爷爷拄着拐杖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只和陈阿婆那只一模一样的铜哨子,声音颤抖地问:“姑娘,你这儿有没有一个装着信的木盒?是我几十年前,留给一个姑娘的。”
苏念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连忙给陈阿婆打了电话。半小时后,陈阿婆匆匆赶来,当她看到周爷爷手里的铜哨子时,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周爷爷也红了眼眶,慢慢举起铜哨子,轻轻一吹,清脆的哨声穿过雨幕,飘进了巷尾,像穿越了几十年的时光,落在了陈阿婆的心上。
“我回来晚了,让你等久了。”周爷爷握住陈阿婆的手,声音哽咽,“当年我搬去外地,没过多久就生病了,怕拖累你,就没敢联系你。这几年身体好点了,我就想着回来找你,可不知道你还在不在这儿。”
陈阿婆摇摇头,泪水笑着滑落:“我在,我一直在等你,等你的哨子声。”
雨渐渐停了,阳光穿透云层,洒进“拾光集”。苏念看着相握的两只手,看着桌上的木盒和铜哨子,忽然觉得,旧物的意义,从来不是它们本身有多珍贵,而是藏在里面的情感,是那些跨越时光的等待与牵挂。
那天傍晚,陈阿婆和周爷爷牵手走在青石板路上,周爷爷吹着铜哨子,哨声清脆,伴着桂花的甜香,飘了很远很远。苏念坐在铺子里,看着他们的背影,忽然看到货架最上层,放着一只旧布偶——耳朵上缝着颗小小的红纽扣,正是她找了十几年的布兔子。
原来,它一直都在,只是她太着急,反而忽略了身边的风景。
苏念拿起布兔子,轻轻抱在怀里,像是抱住了自己的童年。窗外,夕阳西下,把“拾光集”的影子拉得很长,铺子里的旧物们,仿佛都在轻声诉说着属于它们的故事,温柔而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