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市的初雪，来得毫无预兆。

十一月上旬，本该是深秋枫叶最盛的时候。漱云中学后山那片枫林，前几日还红得像燃烧的火焰，学生们都计划着周末去拍照。

可就在周四夜里，气温骤降，北风裹挟着细碎的雪粒，悄无声息地覆盖了整座城市。

周五清晨，汐叶星被窗外的惊呼声吵醒。

她迷迷糊糊地坐起身，看见姜栖潇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兴奋地喊道：“下雪了！真的下雪了！”

汐叶星揉着眼睛下床，走到窗边。窗外果然白茫茫一片——不是那种积得很厚的雪，而是薄薄的一层，像糖霜撒在还没落尽的枫叶上。

红色的枫叶托着白雪，颜色对比鲜明得不像现实。远处的教学楼屋顶、操场跑道、篮球架的横梁，都覆着一层毛茸茸的白。

“这才十一月啊。”叶惊羽也凑过来，裹着毯子，“往年都要十二月才下雪。”

“气候异常吧。”姜栖潇说，“不过真好看。”

汐叶星静静地看着。雪花还在飘，很小，很密，在灰白的天空里斜斜地落下来。

她想起老家南方的冬天，很少下雪，偶尔飘点雪花，还没落地就化了。来北方读书后，她才真正见识到什么是“冬天”。

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拿起来看，是叶辰发来的消息：“下雪了。多穿点，别感冒。”

她回复：“知道啦，你也是。”

然后她打开电脑，登上学校论坛。

她的账号叫“枫栗绒花”——姜栖潇给起的，说符合她“外表温柔内心倔强”的气质。

她在灌水区发了个帖子：

【枫栗绒花】：下雪了，哪个小雪貂能陪我玩会？

发出去不到一分钟，就有了回复。

【1L】：星星姐姐！我我我！

是高一的一个小学妹，经常在合唱团跟着汐叶星学习。

【2L】：你去一边去。

这是叶惊羽的账号“羽绒叶”回的。

汐叶星转头，看见叶惊羽正对着电脑屏幕笑。

【3L】：星星学姐今天有什么安排吗？要不要堆雪人？

【4L】：堆什么雪人，雪这么薄，一捏就没了。不如打雪仗！

【5L】：打雪仗+1！下课操场集合！

【6L】：我举报，楼上几个都是想趁机接近星星学姐的。

【7L】：看破不说破！

【8L】：叶神呢？叶神快出来宣示主权！

【9L】：辰法叶拂过：在买奶茶。星星想喝什么？

汐叶星看到这条回复，笑了。她点开和叶辰的私聊窗口：“你怎么上论坛了？不是说不常看吗？”

叶辰秒回：“陈屿告诉我的。他说论坛上有人想约你玩雪。”

“所以你就出现了？”

“宣示一下主权。”叶辰发了个微笑的表情，“原味奶茶，加珍珠，热的。十分钟后校门口见。”

“好。”

汐叶星关掉电脑，开始换衣服。她挑了件米白色的高领毛衣，浅蓝色牛仔裤，外面套上驼色大衣。围巾是叶辰送的，浅灰色，羊绒质地，很暖和。

“去见叶神？”姜栖潇挑眉。

“嗯，他说买奶茶。”

“啧啧，下雪天和热奶茶，真会挑时候。”叶惊羽摇头，“哥这是要把你宠上天啊。”

汐叶星脸微红，围上围巾：“我走啦。”

“早点回来！下午还要排练呢！”

校门口，叶辰已经等在那里了。

他穿着黑色羽绒服，手里拎着两杯奶茶，看见汐叶星出来，眼睛弯起来：“慢点，地上滑。”

雪还在下，比早上大了些。

雪花落在叶辰的头发上、肩膀上，很快又化了，留下深色的水渍。汐叶星走过去，接过奶茶，指尖触碰到他冰凉的手。

“你怎么不戴手套？”她问。

“忘了。”叶辰笑了笑，很自然地把手插进口袋，“走吧，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

“后山枫林。现在应该很好看。”

他们沿着校园小路往后面走。雪地上已经有一串串脚印，有学生的，也有小动物的。

路边的松树挂着雪，偶尔有麻雀飞过，震落一簇雪粉。

枫林果然很美。

红色和白色交织在一起，像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有些枫叶还没完全变红，黄中带绿，托着白雪，颜色层次丰富得让人移不开眼。

“真漂亮。”汐叶星轻声说。

“嗯。”叶辰看着她，眼神温柔，“但没有你漂亮。”

汐叶星瞪他一眼：“油嘴滑舌。”

“实话。”叶辰笑着，牵起她的手，“冷吗？”

“不冷。”奶茶很暖，他的手也很暖。

他们在林子里慢慢走。

雪踩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偶尔有枫叶承受不住雪的重量，扑簌簌落下来，带起一阵雪雾。

“其实，”叶辰忽然开口，“有件事想告诉你。”

“什么事？”

“苏璐璃那件事...可能还没完。”

汐叶星停下脚步，转头看他：“什么意思？”

叶辰的表情严肃起来：“警察端掉的那个会所，背后有个老板。那人...好像盯上你了。”

“盯上我？为什么？”

“因为你救了苏璐璃，坏了他的生意。”叶辰的声音很低，“而且...他见过你的照片，说...”

他顿了顿，似乎不太想说下去。

“说什么？”汐叶星问。

“说想娶你做妾室。”叶辰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句话的，“多次派人来学校打听你，都被白弈和我挡回去了。但最近，他们好像更频繁了。”

汐叶星愣住了。她想起那次救苏璐璃的场景——昏暗的房间，浓妆艳抹的女人，还有那两个壮汉。当时她只想着救人，根本没想过会惹上什么麻烦。

“他们...很厉害吗？”她小声问。

“有点背景。”叶辰握紧她的手，“但你别怕，白弈已经告诉归鸿爸爸了——燕叔叔在公安局工作。学校也加强了安保。只是...”

他看着她，眼神里满是担忧：“这段时间，尽量不要一个人外出。如果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汐叶星点点头，心里却涌起一股不安。她忽然觉得，这美丽的雪景，似乎蒙上了一层阴影。

“走吧。”叶辰察觉到她的情绪，转移话题，“奶茶要凉了。”

他们继续往前走。但没走几步，汐叶星忽然感觉背后有道视线。

她猛地回头。

枫林里空荡荡的，只有飘落的雪和摇曳的树枝。

“怎么了？”叶辰问。

“没什么。”汐叶星摇头，“可能是我太敏感了。”

但她没看见，在树林深处，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下午的合唱团排练，汐叶星有些心不在焉。

她总是忍不住往窗外看，总觉得有人在盯着她。周老师点了她两次名，她才回过神来。

“星星，你今天状态不对。”排练结束后，周老师叫住她，“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老师。”汐叶星摇头，“就是...有点累。”

“那早点回去休息。下周就要去市里比赛了，状态要调整好。”

“知道了，谢谢老师。”

汐叶星收拾好东西，走出音乐楼。雪已经停了，但天色阴沉，像是还要下。

她看了看手机，叶辰说学生会临时开会，让她自己先回宿舍。

她紧了紧围巾，朝宿舍楼走去。

走到一半，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她犹豫了一下，接起来：“喂？”

“是汐叶星小姐吗？”是个男人的声音，彬彬有礼，但透着股说不出的怪异。

“你是谁？”

“我们老板想见您一面。关于苏璐璃小姐那件事，有些...后续需要处理。”

汐叶星的心一紧：“我不认识你们老板。有什么事，请通过学校或警方联系我。”

“汐小姐别紧张。”男人笑了，“我们只是想...表达谢意。您救了我们一个重要‘员工’，老板很欣赏您的勇气。”

“我说了，我不去。”汐叶星挂断电话，快步往前走。

但电话又响了。还是那个号码。

她直接挂断，拉黑。可很快，另一个陌生号码打了进来。

她干脆关机，跑了起来。

雪后路滑，她跑得很小心，但还是差点摔倒。好不容易跑到宿舍楼下，她刚要松口气，却看见楼前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

车窗摇下，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看着她：“汐小姐，我们老板真的只是想见您一面。”

“我说了不去！”汐叶星转身想跑，但另一个男人从旁边走出来，挡住了她的去路。

“请别让我们为难。”

“你们想干什么？这里是学校！”汐叶星大声说，希望能引起注意。但因为是周末下午，宿舍楼附近没什么人。

“只是想请汐小姐去喝杯茶。”男人伸手要拉她。

汐叶星躲开，掏出手机想开机报警，但手一滑，手机掉在了雪地里。她弯腰去捡，就在这时，后颈一痛。

世界陷入黑暗。

醒来时，头痛欲裂。

汐叶星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

房间很大，装修豪华，但窗户被封死了，只有一盏水晶吊灯散发着昏黄的光。

她动了动手脚，还好，没有绑着，但浑身无力，像被抽干了力气。

门开了，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人走进来。他大概五十多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拿着一杯红酒，脸上带着微笑。

“醒了？”他在床边坐下，“抱歉用这种方式请你来。但你一直拒绝我的邀请，我只能出此下策。”

“你是谁？”汐叶星撑起身体，往后缩了缩。

“我姓赵，你可以叫我赵先生。”男人抿了口酒，“我知道你救了我手下一个不听话的女孩。那个会所...是我众多产业中的一个。”

他看着她，眼神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你很勇敢。也很漂亮。我很久没见到这么有胆识的女孩了。”

“你想干什么？”汐叶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发抖。

“我说了，想娶你做妾室。”赵先生笑了，“当然，不是现在。你还在读书，我可以等你毕业。但在这之前，我希望你能...接受我的照顾。”

“不可能。”汐叶星斩钉截铁。

“别急着拒绝。”赵先生放下酒杯，“我有的是耐心。而且...”

他凑近一些，声音压低：“我知道你父母对你期望很高，总拿你和姐姐比较。跟我在一起，我可以给你一切——最好的生活，最高的地位，让你姐姐再也比不上你。”

汐叶星愣住了。他怎么知道这些？

“我调查过你。”赵先生似乎看出她的疑惑，“汐叶星，十六岁，漱云中学高一学生。父母都是普通职工，姐姐在国外留学。你成绩中上，会唱歌，会跳舞，但总活在姐姐的阴影下。”

他伸出手，想摸她的脸，但汐叶星躲开了。

“跟着我，你就不用那么辛苦了。”赵先生收回手，也不生气，“我可以送你出国留学，给你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你只需要...听话。”

“我不需要。”汐叶星说，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我想要的东西，我会自己争取。不需要你施舍。”

赵先生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真是个倔强的孩子。不过没关系，我最喜欢驯服倔强的马。”

他站起来：“你就在这里休息几天，好好想想。想通了，随时可以叫我。”

门关上了，锁芯转动的声音清晰可闻。

汐叶星跳下床，冲到门边，用力拧门把手——纹丝不动。她又跑到窗边，窗户被封死了，玻璃是加厚的，根本砸不开。

她靠着墙滑坐到地上，抱住膝盖。

怎么办？

叶辰知道她不见了吗？白弈呢？姜栖潇和叶惊羽呢？

他们会找到她吗？

而此时，漱云中学已经乱成一团。

叶辰开完会出来，没看到汐叶星，打电话关机。他找到宿舍，姜栖潇说汐叶星没回来。他们又去了音乐楼、图书馆、食堂，都没找到人。

“不对劲。”白弈脸色铁青，“她不会无缘无故失联。”

“那个赵老板...”叶辰想起上午跟汐叶星说的话，心脏狠狠一沉。

他们立刻去找了苏璐璃。

苏璐璃听说后，脸都白了：“赵老板...那个人很危险。我在会所时听说过他，据说在黑白两道都有关系。”

“报警。”叶辰说。

“已经报了。”白弈拿出手机，“叔叔说马上派人过来。但...如果没有证据，警方也不能随便搜查。”

就在这时，叶惊羽匆匆跑过来：“哥！我查到了！星星的手机最后定位在宿舍楼下，然后信号就消失了。但我在附近找到了这个——”

她摊开手，手心是一枚浅灰色的羊绒围巾扣。

是叶辰送给汐叶星的那条围巾上的。

“是在一辆黑色轿车旁边找到的。”叶惊羽声音发颤，“我问了门口保安，他说下午确实有辆黑车进来，说是家长来接孩子。”

“车牌号呢？”叶辰问。

“保安没记全，只记得是凌云本地的，尾号好像是...68。”

“够了。”白弈立刻打电话，“叔叔，车牌尾号68的黑色轿车，今天下午进过漱云中学。对，很可能是绑架...”

挂断电话，他看着叶辰：“警方会调取沿途监控。但我们需要更多线索。”

“我有办法。”叶辰忽然说，“赵老板不是想见星星吗？那我们就让他‘见’。”

“什么意思？”

“用我自己做饵。”叶辰眼神冰冷，“他既然调查过星星，肯定也知道我。如果我单独外出，他可能会派人来抓我——或者至少接触我。”

“太危险了！”姜栖潇惊呼。

“这是最快的方法。”叶辰看向白弈，“而且，我需要你配合...”

深夜十一点，叶辰独自走在回公寓的路上。

他住在学校附近的一个小区，走路大概十五分钟。

往常这个时间，路上还有不少学生，但今天因为下雪，街上冷冷清清的。

他故意走得很慢，时不时看看手机，像是在等人。

走到一个巷口时，两个男人拦住了他。

“叶辰同学？”其中一个问。

“是我。”

“我们老板想见你。关于汐叶星小姐的事。”

叶辰心中一动——上钩了。

他故作警惕：“你们是谁？星星在哪里？”

“跟我们走就知道了。”

叶辰犹豫了一下，点头：“好。但我要先见到星星。”

“没问题。”

他被带上另一辆黑车。

车上，他的手机被收走了。但他并不担心——手机里有定位，白弈和警方能追踪到。

车开了大概半小时，停在一栋别墅前。叶辰被带进去，穿过宽敞的客厅，来到一个房间前。

门开了。

他看见汐叶星坐在床上，抱着膝盖，脸色苍白。看见他，她的眼睛一下子红了：“叶辰...”

“星星！”叶辰想冲过去，但被拦住了。

赵先生从另一个门走进来，鼓掌：“真是感人。为了救女朋友，自己送上门来。”

“放了她。”叶辰盯着他，“你想要什么，冲我来。”

“我要你干什么？”赵先生笑了，“不过既然你来了，也好。我可以让你亲眼看着，你的小女朋友是怎么...接受我的好意的。”

他朝手下使了个眼色。两个男人朝汐叶星走去。

“别碰她！”叶辰挣扎，但被死死按住。

就在这时——

“砰！”

别墅大门被撞开。全副武装的警察冲了进来：“不许动！警察！”

赵先生脸色大变：“怎么可能...”

“你的手下早就被盯上了。”白弈跟在警察后面走进来，手里拿着叶辰的手机，“从他们进学校开始，一切都在监控中。”

赵先生想跑，但被两个警察按住了。

叶辰挣脱束缚，冲到汐叶星身边：“星星！你没事吧？”

汐叶星扑进他怀里，浑身发抖：“我没事...你...你怎么这么傻...”

“我不傻。”叶辰紧紧抱住她，“我说过，不会让你一个人。”

警方开始搜查别墅，收集证据。白弈走过来，拍拍叶辰的肩：“干得漂亮。但下次别这么冒险了。”

“没有下次了。”叶辰说，声音还在发颤。

汐叶星从他怀里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却忽然笑了：“叶辰，你刚才冲进来的样子...好帅。”

叶辰愣了一下。

这不是他熟悉的汐叶星——那个总是温柔、矜持、说话小声的汐叶星。这个汐叶星，眼睛亮晶晶的，笑容灿烂，语气里甚至带着点俏皮。

“你...”他看着她，“没事吧？”

“没事啊。”汐叶星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就是被关了半天，有点闷。不过现在好了！”

她看向被押走的赵先生，做了个鬼脸：“想娶我做妾室？做梦吧你！”

叶辰和白弈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

这个汐叶星...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回学校的车上，汐叶星一直很兴奋。她拉着叶辰的手，说个不停：

“你知道吗，那个赵老板说话的样子好搞笑，就像电视剧里的反派！”

“他居然想用钱收买我，我是那种人吗？”

“不过他的别墅真大，就是装修太土了，金灿灿的，像暴发户。”

叶辰静静听着，看着她神采飞扬的样子，忽然明白了。

这不是“变了”，这是她原本的样子——活泼，开朗，有点小调皮。

只是平时被家庭的压力、被“要成为优秀姐姐”的期望压抑着，只有在最放松、或者...经历过生死危机后，才会释放出来。

就像被关在笼子里的小鸟，终于挣脱了枷锁。

“星星。”他轻声叫她。

“嗯？”汐叶星转过头，眼睛还是那么亮。

“你这样...很好。”叶辰说，“以后都这样，好吗？”

汐叶星愣了一下，然后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但眼神更温柔了。

“好。”她说，“以后都这样。”

车窗外，又开始下雪了。

这次是真正的鹅毛大雪，大片大片的雪花在夜色中飘舞，落在车窗上，很快就化了。

但有些东西，不会化。

比如初雪的记忆。

比如劫后余生的庆幸。

比如，终于敢做自己的勇气。

汐叶星靠在叶辰肩上，闭上眼睛。

她想，这个冬天，也许不会太冷。

因为她有他。

有她们。

有终于敢绽放的，真实的自己。

那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