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从河里回来,林言就感觉有些不对劲。
明明是三伏天,太阳毒辣的能晒脱一层皮,他却觉得骨头缝里都往外冒寒气。
奶奶还以为他玩水着了凉,煮了姜汤逼他喝。
可到了傍晚,林言的脸烧的通红,嘴唇却泛着青白色,整个人蜷缩在床上瑟瑟发抖。
“哎呀,怎么这么烫啊!”
奶奶摸了摸林言的额头,眉头紧锁。
她立马去村里的药铺拿了些退烧药。
林言迷迷糊糊吞下去,却不见好转,反而越烧越厉害,他开始说胡话,断断续续的听不真切。
“白衣服……眼睛……全黑的。”
林言突然开口,声音嘶哑的像破风箱。
“对我笑……她对我笑。”
“小言,你说什么?”
奶奶俯下身子,仔细听着。
“水里……白衣服……小女孩。”
林言的睫毛颤动,眼睛半睁着,瞳孔没有焦点。
奶奶直起身,脸色在灯光下显得异常苍白,她想起一件事,许多年前的一件事。
有一年夏天发大水,白水河涨得厉害,淹了岸边的庄稼。
水退后,村里有人在岸边的芦苇丛里发现了一具小女孩的尸体,大概五六岁,穿着白色的碎花布衣,赤着脚,泡得浑身浮肿,都看不出原貌了。
没人知道她是哪个村的,附近几个村子都问了,也没有打听出谁家丢了小孩。
最后没办法,村里人凑钱买了口薄棺,草草葬在了乱葬岗。
后来有人说夜里路过白水河能听见小孩在哭,有人说看见个穿白衣服的小影子在河边晃悠。
但时间长了,这事也就渐渐的被遗忘了。
直到此刻,奶奶看着床上烧得神志不清的孙子,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
“对了,隔壁村的刘半仙!”
她披上外衣,从抽屉里摸出一个小布包,拿着手电筒就跑出了家门,夜风很凉,吹得路边的玉米叶子哗哗作响。
刘半仙住在隔壁村最西头。
村里人说这老头邪性,能通阴阳,年轻时跟着个道士学过几年,后来回了村,谁家有个邪乎事都去找他。
有人说他真有点本事,也有人说他就是个骗吃骗喝的神棍。
奶奶敲了半天门,里面才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谁呀?”
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干瘦的脸,眼睛在深陷的眼窝里,像两颗发亮的黑豆。
“刘师傅,是我,隔壁林家村的。”
刘半仙认出了她,把门开大了些。
“这么晚,啥事?”
“我孙子,可能撞邪了。”
奶奶有些着急,说话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
刘半仙盯着她看了几秒,侧身让开。
“进来说。”
屋里很暗,只点着一盏小油灯,墙上贴满了泛黄的符纸,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香火和草药混合的怪味。
供桌上供着个看不清面貌的神像,前面摆着个香炉,里面插着三根快要燃尽的香。
奶奶简单说了情况,重点说了林言在河里看见的东西和高烧不退的事。
刘半仙听完,收拾了一下东西便决定去林家一探究竟。
两人回到林家时,已是后半夜,林言的烧还没退,人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嘴里还在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
刘半仙一进门,脚步就停了下来,他没急着去看林言,而是站在屋中央,眼睛缓缓扫过房间的每个角落。
那眼神很奇怪,不像是在看东西,倒像是在听什么或者闻什么。
“你先出去。”
他说,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奶奶点了点头,退出屋外,关上门。
刘半仙走到床边,低头看了看林言,从包袱里掏出三样东西,一把旧得发黑的桃木剑,一叠符纸,还有个小瓷瓶。
他先是用手指在林言额头、胸口、手心各点了一下,每点一下,嘴里就念一句听不清的咒语。
然后他拿出符纸贴在林言额头上,又从瓷瓶里倒出些粉末撒在床周围。
那粉末是灰白色的,散发出一股刺鼻的硫磺味。
做完这些他后退两步,桃木剑横在胸前,开始用一种低沉,古怪的调子念着听不懂的咒语。
随着他的念诵,屋里的温度似乎开始下降。
突然,贴在林言额头上的符纸无风自动,边缘卷曲起来,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炙烤。
与此同时,林言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不是发烧那种哆嗦,而是一种不受控制的抖动。
他的眼睛猛然睁开,瞳孔扩散,直勾勾盯着屋顶。
刘半仙的念诵声陡然拔高,桃木剑在空中划出一道道轨迹。
那些轨迹似乎真的在空中留下了痕迹,泛着淡金色的微光,组成一个复杂的图案。
“尘归尘,土归土,何处来,何处去!”
刘半仙手中的桃木剑猛地向下一劈。
贴在林言额头的符纸“嗤”的一声,自燃起来,化作一小团青色火焰,瞬间烧尽,连灰烬都没留下。
林言的身体僵直了一瞬,然后软软的瘫在床上,闭上了眼睛,屋里那股莫名的寒意,也随之消散。
刘半仙收起桃木剑,长舒一口气,转身打开屋门走了出去。
“好了,那东西已经走了。”
奶奶走到床边,一摸林言的额头,高烧真的退了下去。
刘半仙摆摆手,示意她到外屋说话,两人来到院子里,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
“刘师傅,我孙子他是不是已经没事了。”
刘半仙看着东方微亮的天色,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刚才我一进屋就感觉到了,那孩子身上阴气重,但又有一丝天生的灵光,这种体质,万中无一,是天生的阴阳眼。”
“天生的阴阳眼。”
奶奶心里咯噔一下,喃喃重复。
“能通阴阳,见鬼怪。”
刘半仙转过身,看着奶奶,眼神复杂。
“是福也是祸,福是能见常人所不能见,祸是常被那些东西纠缠。”
“今天还只是开始,以后他会遇到更多,各种各样,好的坏的,善的恶的,想投胎的,想害人的……”
“那怎么办?”
奶奶的声音发颤。
“刘师傅,您得救救这孩子,他还小,他……”
“我救不了。”
刘半仙无奈摇头。
“这是命,改不了,我能送走这一个,送不走一辈子,你孙子天生能看见它们,它们自然喜欢靠近他。”
奶奶腿一软,几乎站不住,刘半仙扶住她。
“你听我说,既然改不了命,就只能教他怎么去适应,怎么活下去。”
刘半仙压低声音。
“要让他学会装看不见,看见了也当没看见,不跟它们对视,不跟它们说话,不答应它们的任何请求。”
“另外,等孩子大些,如果可以,让他离开这儿。去人多的地方,阳气重,那些东西自然就少些。”
说完他转身朝院外走去,晨曦中,佝偻的背影渐渐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