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我们继续。
办公室里,时间像是被冻结的河。雪花屏的嘶嘶声是唯一的背景音,单调,却尖锐地刮擦着耳膜。陆凛的呼吸在顾沉星那句“月老”落地后,有瞬间的停滞,胸腔里那股压抑了三年的浊气,混合着被戳破隐秘的惊怒,几乎要破膛而出。他的指关节捏得发白,手背上青筋虬结,像随时会崩断的弓弦。
顾沉星却已施施然退开了一步,重新拉开了那个危险又暧昧的距离。他甚至还饶有兴致地抬手,理了理自己并没有褶皱的衬衫领口,动作优雅得与这间充斥着血腥案卷和紧张空气的刑警队长办公室格格不入。他脚踝上的电子镣铐安静如死物,那代表监控的信号灯,彻底熄灭了。
“信号干扰?”陆凛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猛地转向自己的电脑,键盘被敲得噼啪作响,试图重启系统,连接备用监控频道。屏幕上跳动的错误代码,映在他骤然缩紧的瞳孔里。
“也许吧,”顾沉星语气轻松,仿佛在讨论天气,“也可能是它……终于寿终正寝了?毕竟三年了,陆队,电子产品也是有寿命的。”他歪了歪头,看向窗外明晃晃的天光,“就像一些秘密,藏久了,总会想出来透透气。”
陆凛“啪”地合上笔记本电脑,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突兀。他不再试图去管那该死的监控,锐利如鹰隼的目光重新锁死在顾沉星脸上:“顾沉星,我没空跟你玩文字游戏!‘月光’的事,说清楚!还有,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月光’……”顾沉星轻轻咀嚼着这个代号,眼神飘向窗外,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李婉,那个喜欢穿白裙子、在酒吧驻唱的女孩……你们认定她是第七个受害者,虽然没找到尸体,但现场有她的血迹,有‘目击者’证词,再加上我這個‘完美’的凶手在押,一切顺理成章,不是吗?”
他转回头,看着陆凛,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带着冰冷的嘲讽:“可如果她还活着呢?如果她昨晚真的通过一个……嗯,很古老的加密方式,给我传递了信息呢?陆队,你说,这是不是比鬼故事还精彩?”
“证据!”陆凛低吼,他感觉自己正被顾沉星牵着鼻子,走向一个未知的迷雾深渊,“拿出证据来!否则,我立刻以扰乱侦查、企图脱罪的罪名把你扔回监狱!”
“证据?”顾沉星轻笑,踱步到陆凛办公桌前,指尖拂过那份西郊分尸案的档案袋,动作轻佻得像是在抚摸情人的皮肤,“证据不正在你眼前吗?这份案卷,就是最好的证据。模仿我的手法?陆队,你比我更清楚,真正的‘艺术家’是无法被模仿的。那些细节,那些切割的角度,那些摆放的仪式感……不是看过几份案情简报就能学会的。除非……”
他停顿,抬起眼,目光如锥,直刺陆凛心底:“除非,模仿者当年就在现场。或者,他根本就是……知情人。”
陆凛的心脏猛地一沉。顾沉星的话,像一把精准的钥匙,试图撬开他尘封已久的记忆匣子。三年前,第七个案子“月光”失踪,现场证据看似确凿,但又处处透着别扭。有一些微小的、不符合顾沉星之前作案规律的痕迹,在当时巨大的破案压力下,被有意无意地“忽略”或“合理化”了。他当时不是没有怀疑,但上级需要结案,社会需要安定,而顾沉星这个高智商、冷血、且与部分受害者有关联的“完美凶手”的出现,满足了所有条件。那些不合逻辑的点,成了他职业生涯中一个隐秘的、从未愈合的疮疤。
“你是说,有帮凶?或者……真凶另有其人?”陆凛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这个可能性,他并非没有想过,只是代价太大,他不敢深想。
顾沉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弯腰,捡起了地上那份西郊分尸案的现场照片。血腥的画面似乎并未引起他任何不适,他仔细端详着,眉头微蹙,像是在欣赏一件有瑕疵的艺术品。
“看这里,”他指着照片中尸体残肢摆放的一个细微角度,“这个弧度,比我当年更刻意,带着一种……表演欲。还有切割面,工具类似,但力度控制生涩,像是急于证明什么,反而露了马脚。”他放下照片,看向陆凛,眼神深邃,“陆队,抓我,是你职业生涯的高光时刻。但如果这光环是建立在沙滩上的城堡呢?现在,潮水来了。”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技术队的小王探头进来,脸色有些发白:“陆队,监控系统的故障查明了,是受到一种高强度、短时间的定向信号干扰,来源不明。另外……西郊案发现场,法医那边有了新发现。”
“说。”陆凛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恢复了冷峻的表情。
“在……在死者衣物纤维里,发现了一种极其罕见的矿物微粒,初步分析,成分和……和三年前‘月光’案发现场附近一处废弃矿洞里的沉积物,高度吻合。”
空气再次凝固。
三年前“月光”案发现场附近的矿物微粒,出现在了三年后模仿“顾沉星手法”的分尸案死者身上?
这已经不是巧合能解释的了。
陆凛猛地看向顾沉星。后者正微微挑眉,脸上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表情,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了然。
“看来,‘月光’真的在指引我们呢,陆队。”顾沉星轻声说,脚踝上的镣铐在寂静中,仿佛又有了无形的重量,“现在,你还要把我扔回监狱吗?还是说,我们这位神秘的模仿者,正在用这种方式,邀请我们……玩一个更大的游戏?”
陆凛看着顾沉星,看着这个他亲手送进去又不得不亲手放出来的男人,看着他那苍白脸上洞悉一切的笑容。三年前的疑点,昨夜的神秘信息,今天的矿物微粒……所有线索,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正缓缓收紧,而网的中心,似乎不仅仅只有顾沉星。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翻腾的情绪,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决绝:
“顾沉星,在镣铐信号恢复之前,你最好祈祷这一切真的只是‘游戏’。”他拿起车钥匙,抓起桌上的案卷,“现在,跟我去西郊现场。你最好能看出点我手下人看不出的东西。”
他率先走向门口,背影依旧挺拔,但脚步却比平时沉重了几分。
顾沉星看着他的背影,嘴角的笑意加深,无声地动了动嘴唇,像是自语,又像是说给某个看不见的听众:
“游戏,早就开始了,陆警官。只是你,一直不肯入场而已。”
他迈开步子,那只失效的电子镣铐 silent地跟随,像一件诡异的装饰品,标记着这场危险合作的开端。门外,是阳光刺眼的现实,也是更深不可测的迷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