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贵酒店顶楼的自助餐厅名为“云境”，名不虚传
挑高近十米的穹顶缀着细碎如星河的水晶灯，落地玻璃幕墙将整个鄂尔多斯的璀璨夜色框成了一幅流动的巨画
餐台并非集中一处，而是巧妙地分区散布，像是草原上星罗棋布的毡包
法餐区泛着银光的冰雕托着生蚝与鱼子酱，日料区身着和服的师傅正片下纹路漂亮的和牛与金枪鱼大腹，中餐区蒸汽氤氲，挂着油亮的烤鸭和各式广式茶点，还有专门的甜品岛，宛如童话里的糖果屋，马卡龙、拿破仑、造型精巧的巧克力喷泉引人驻足
空气里弥漫着食物精心烹调后混合的、层次丰富的香气，背景是现场演奏的爵士钢琴，慵懒又恰到好处
环境越是精致奢华，宋离就越觉得手脚无处安放。
那些光滑的大理石台面、锃亮的银质餐具、穿梭其间衣着考究的服务生和客人，都像一道道无形的屏障，将她隔绝在外
她只想快点找个角落坐下，最好能隐形
暃站在入口处稍作停留，目光扫过整个餐厅，然后再次看向宋离，将选择权抛回给她，语气随意得像在问明天天气
暃想坐哪里
宋离这次连眼皮都没抬，目光虚虚地落在远处甜品岛一个巨大的翻糖蛋糕上，仿佛没听见
沉默是她此刻最坚硬的盔甲
暃也不催促，就那么站着，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姿态放松，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耐心十足地等着
李心竹左看看右看看，感觉到两人之间无声的角力，大气不敢出，只敢用眼神偷偷示意宋离：选一个呀姑奶奶！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因为这份沉默而凝滞了几秒。
最终，宋离似乎败给了这无声的逼迫和周围若有若无投来的目光。
她极快地、几乎带着点烦躁地，抬起手，随意地指向了靠近落地窗边的一个四人座
那里视野极好，能将夜景尽收眼底，但位置相对独立，与最近的其他座位也隔着一段距离
她依旧没有看暃，也没有说话，仿佛只是随手一指，完成了某个不得不完成的任务
暃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眼底笑意加深，仿佛对她的选择毫不意外
暃好眼光
他随口赞了一句，听不出是真心还是调侃，然后率先迈步走了过去
李心竹松了口气，连忙拉着宋离的胳膊跟上
座位是深咖色的皮质沙发椅，中间一张黑色大理石方桌。
暃很自然地坐在了背对大部分餐区、面朝窗户和宋离可能坐的方向一侧
李心竹本想挨着宋离坐，但瞥了一眼宋离依旧紧绷的侧脸和暃好整以暇的姿态，脑子一转，非常“识趣”地选择了暃对面的位置，把宋离“让”到了里面，靠窗、背对大部分视线、且旁边有高大绿植半遮挡的角落——那是宋离平时在食堂或图书馆都偏爱的、能带来安全感的位置。
宋离没说什么，默默在里面的位置坐下，将随身的小包放在身体另一侧，隔开了自己与沙发扶手（以及可能过于接近的暃）的距离。
李心竹好了好了！可以开动了！
李心竹放下沉重的帆布袋，摩拳擦掌，眼睛已经在各个餐台间逡巡，迫不及待
李心竹阿离，走走走！我们去拿吃的！你想吃什么？我先去侦查一下！
宋离其实一点胃口都没有
身处的环境，对面坐着的人，都让她如坐针毡
她摇了摇头
宋离我不饿，你去吧
李心竹那怎么行！
李心竹不依，伸手就来拉她胳膊
李心竹忙活一天了！多少吃一点，不然晚上胃难受。走走走，陪我一起去嘛，我一个人拿不了那么多！
她半是撒娇半是强拉，把宋离从座位上拽了起来
宋离拗不过她，又被周围取食的人流衬得独自坐着更显突兀，只得勉强起身，跟着李心竹走向餐区
她步伐有些迟缓，目光掠过琳琅满目的食物，却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那些精致的摆盘和诱人的色泽都无法真正进入她的意识
李心竹则完全进入了“战斗状态”，拿着盘子，穿梭在各个餐台前，嘴里念念有词
李心竹哇！这个龙虾看着好新鲜！还有蒙古奶茶和奶皮子！这个你得尝尝！
她不由分说，舀了一勺奶皮子放在宋离手里的空盘子上。
她没说什么，任由李心竹又往她盘子里夹了一小撮看起来翠绿可口的冰镇蔬菜沙拉，自己则端了满满一盘“硬货”，心满意足地往回走。
路过暃时，他刚从容地取完食物。
他的盘子里的东西不多，但样样精致：几片帕尔玛火腿配蜜瓜，两只香槟煮的青口贝，一小块煎得恰到好处的鹅肝，旁边配着无花果酱，还有两三种看着就很贵的奶酪和几片苏打饼干
他取餐的姿态熟练而随意，仿佛这只是自家厨房
看到宋离盘子里那几样简单得甚至有些“寒酸”的食物（相比于这个环境），以及她脸上那副兴致缺缺、神游天外的表情，暃脚步微顿，喉间溢出几声极低的轻笑
那笑声很轻，淹没在餐厅的背景音乐里，但宋离离得近，听到了
她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没有抬头，加快了脚步，回到座位，将盘子放在自己面前，然后盯着窗外璀璨却冰冷的夜景，一动不动。
暃端着盘子回到座位，在她对面坐下
他拿起刀叉，动作优雅地切割着鹅肝，目光却时不时掠过对面
她尝了一口奶皮子，熟悉的奶香在口中化开，却勾不起丝毫愉悦，反而让她更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身处的“他方”。
李心竹已经大快朵颐起来，一边吃一边幸福地眯起眼，小声赞叹
李心竹这个好吃！这个也绝了！阿离你快尝尝这个虾！
暃慢条斯理地吃着自己的食物，偶尔抿一口服务员斟上的白葡萄酒
他看着宋离小口地、机械地吃着东西，看着她偶尔因为李心竹的话而微微蹙眉，看着她始终不肯将目光投向餐厅内部或他所在的方向
他忽然觉得，这顿价格不菲的自助餐，最有价值的“菜肴”，或许就是对面这只，明明坐在璀璨云端，却浑身写满“我想回草原”的小狐狸
他切下一小块火腿，放入口中，细细品味着咸香与蜜瓜的清甜在舌尖交融，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宋离低垂的、没什么表情的侧脸
窗外的灯火在她眼中明明灭灭，映不出一丝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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