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只剩下引擎低沉平稳的嗡鸣，和空调系统极细微的风声。
驶离城区，道路变得越发开阔笔直，两侧的景物从规整的建筑逐渐过渡为疏朗的树林，最后，大片大片绵延的草场如同缓缓展开的画卷，铺陈在天地之间
九月的鄂尔多斯草原，正处于夏末秋初的微妙时节
远眺而去，草色并非盛夏那般浓烈欲滴的碧绿，也非深秋万物凋敝的枯黄，而是一种黄绿交织、层次丰富的毯子
近处的草尖已染上些许秋意，泛着柔和的金黄，而草根部分还顽强地留着青绿的底色
一丛丛耐旱的灌木点缀其间，叶片开始转红。
天空是高远清澈的蓝，几缕薄云懒散地挂着，阳光毫无遮挡地洒下来，给这片辽阔的天地镀上一层温暖而宁静的光晕
暃将车速保持在一个稳定而巡航的状态，方向盘在他手中几乎只有微不可察的调整
他不再需要刻意观察路况，更多的注意力，落在了副驾驶那个不知不觉歪倒向车窗的女孩身上。
宋离睡着了
或许是晕车呕吐耗尽了体力，或许是她那“能躺着绝不站着”的生物钟在早起和一番折腾后彻底反扑，又或许是这放慢的车速、开阔的视野和身下这张虽然硬但包裹性奇佳的赛车椅，共同编织了一张催眠的网
她起初还强撑着看向窗外，眼神渐渐失去焦距，长睫如同倦怠的蝶翼，缓缓垂下。
脑袋随着车身的轻微晃动，一点一点，最终抵在了冰凉的车窗玻璃上，找了个相对舒服的角度，不动了
呼吸变得轻浅而均匀，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那张刚刚补过妆的脸，在沉睡中卸下了所有防备和倔强，显露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纯净
阳光透过车窗，在她脸上投下睫毛长长的阴影，脸颊细小的绒毛清晰可见
几缕碎发从松垮的发髻中逃脱，垂落在她光洁的额角和颈侧，随着车行微微晃动
暃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后座——李心竹也抱着她那鼓囊囊的帆布袋，脑袋一点一点地开始打盹，显然这一早上的刺激和车内的暖意也让她扛不住了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前方无垠的草场，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脚下油门控制得更加平稳，连换挡都变得悄无声息，仿佛怕惊扰了这一车难得的宁静
只有那双握着方向盘的手，偶尔会因为路面极细微的起伏而做出精准的缓冲，确保行驶轨迹如丝般顺滑
车子像一艘静默的船，航行在金绿交织的草海之间。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出现了马场建筑的轮廓
低矮而富有设计感的房屋，崭新的围栏，还有几匹在围场里悠闲踱步的马匹身影。
暃将车缓缓驶入规划好的停车区，轮胎碾过砂石地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他拉起电子手刹，引擎声彻底熄灭
几乎就在车子停稳的瞬间，副驾驶上的宋离，像是身体里装了某个与车辆联动的精密开关，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神起初是茫然的，带着浓重的睡意，怔怔地看着前方陌生的景致
过了两三秒，意识才逐渐回笼——马场，到了
她下意识地就想推门下车，身体刚一动，腰间、肩头骤然传来的束缚感让她猛地一顿，被五点式安全带牢牢地“拽”
宋离唔……
她发出一声短促的、带着刚醒时鼻音的轻哼，彻底清醒了
低头看了看身上复杂交织的带子，睡迷糊的脑子才想起来这茬
后座的李心竹也被停车动静弄醒了，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自己倒出来的那一堆东西，嘴里嘟囔着
李心竹到了？这么快？
完全没注意到前排宋离的窘境
而暃，早已下了车
他倚在驾驶座的车门边，正和早一步到达、等候在此的几位本地政府工作人员随意聊着天
他换上了一副社交场合惯有的、疏离却得体的神态，手指间夹着一支未点燃的烟，偶尔颔首，目光掠过正在做最后整理的拍摄场地和远处踱步的马匹
直到听到身后传来副驾驶车门被试图推开、却又因安全带锁止而失败的轻微“咔哒”声，以及一声几乎听不见的懊恼吸气，他才微微侧过头
透过深色的车窗，他能看到宋离在里面有些无措地低头研究安全带的侧影。
暃脸上那副与人交谈的淡笑未变，只是对面前几位工作人员略一颔首，语气自然
暃失陪
他转身，几步绕到副驾驶一侧，拉开了车门
秋日草原带着草籽清香的风立刻涌入车厢
宋离抬起头，逆着光，看到暃微微俯身的身影
他没说话，只是伸出手，修长的手指精准地找到中央那个红色的锁扣释放按钮
“咔。”
轻微的机括弹开声。
紧接着，他的手指灵巧地穿梭过那几根紧绷的带子，将肩带、腰带、胯带一一从锁匣中解开、抽离
动作熟稔，带着一种专业性的利落
因为要解开较低位置的胯带插扣，他不得不将身体更探入车内一些
距离再次被拉近
宋离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清冽木质香混合了车窗外草原风的味道，看到他浅棕色发丝在阳光下细微的色泽，以及那缕翡翠绿挑染近在咫尺的炫目。
安全带解除束缚的瞬间，带来一阵奇异的松弛感
宋离下意识地就想抬头，说一声礼节性的“谢谢”。
然而，就在她抬头的刹那，暃也因为解开了所有锁扣，正准备直起身退开。
两人的动作，在逼仄的副驾驶空间门口，形成了一个微妙的时间差
宋离抬起的脸，几乎擦着暃还没来得及完全撤回的下颌
她的鼻尖，与他近在咫尺的、线条优美的下颌，只有不到一寸的距离。
呼吸，猝不及防地交缠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宋离僵住了，瞳孔微微放大，清晰地看到暃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他琥珀色的眸子低垂，目光与她慌乱抬起的视线撞个正着，那里面清晰地映出她瞬间涨红的脸和失措的眼神。
太近了
近到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温度，近到能看清对方眼中自己清晰无比的倒影
暃似乎也顿了一下，但仅仅是一瞬
他眼底掠过一丝极快的、近乎促狭的光芒，随即，以一种比宋离从容得多的速度，缓缓直起了身，拉开了距离
压迫感和暧昧的气息随着他的退开骤然消散
宋离的心脏却像是被那一眼烫到，砰砰狂跳起来，脸颊的热度一路蔓延到耳根。
她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带着点落荒而逃的意味，从副驾驶座位上挪出来，脚步有些虚浮地踩在砂石地上，迅速绕到车后，站到了刚刚收拾好东西、正挎着大包小包走过来的李心竹身边
她低下头，假装整理自己其实并不凌乱的衣角，手指却有些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
李心竹完全没察觉刚才电光石火间的微妙，只是兴奋地打量着眼前的马场，嘴里不停
李心竹哇！这里就是马场？好大！空气真好！
宋离含糊地“嗯”了一声，没敢抬头。
不远处，暃已经重新回到了那群工作人员中间，神色如常，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失陪”只是去处理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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