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打开的瞬间，宋离几乎是从那低矮的车厢里跌出来的
胃里那股翻江倒海的灼烧感已经冲到了喉咙口，她眼前发黑，凭着最后一点模糊的视线和本能，手脚并用地朝着路边绿化带一个不起眼的树坑爬过去。
她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扑到那棵半秃的杨树旁，冰凉粗糙的树皮抵住额头，胃部猛地一阵痉挛——
她弯着腰，剧烈地干呕着，每一次收缩都牵扯得五脏六腑生疼，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混着额头的冷汗，滴落在尘土里
不远处，倚在车头的暃，清晰地看到了全过程，也闻到了随风飘来的一丝酸腐气
他几不可察地蹙紧了眉头，脸上那惯常的、带着距离感的慵懒神色迅速被一种清晰的嫌弃取代
薄唇抿紧，下颌线绷直，连带着那缕翡翠绿的挑染似乎都僵硬了几分。
他有洁癖，对一切不整洁、不雅观、带着失控意味的气味和场景，本能地排斥
宋离此刻呕吐的模样，无疑精准地踩中了他的雷区
他下意识地偏开了视线，似乎多看一眼都觉得难以忍受
但目光偏开一秒，又不受控制地转了回去
那个蜷缩在树坑边，吐得撕心裂肺、浑身发抖的单薄背影，在秋日荒凉的路边，显得格外刺眼，也……格外脆弱
犹豫了大约两三秒，暃转身，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从储物格里拿出一瓶未开封的VOSS矿泉水。
他走到站在宋离旁边、急得团团转却又不知如何下手的李心竹面前，将水瓶递过去，朝宋离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言简意赅
暃给她
李心竹连忙接过，连声道谢都忘了说，拧开瓶盖就蹲到宋离身边
李心竹阿离，漱漱口，快，漱漱口会好点
宋离的呕吐终于暂时平息，只剩下难以抑制的干呕余韵和浑身脱力后的虚汗。
她背对着所有人，肩膀微微耸动着，呼吸粗重
李心竹想扶她，手刚碰到她的胳膊，就被她轻轻却坚定地推开了
宋离低着头，缓了好几口气，才颤抖着伸出手，接过了那瓶冰凉的矿泉水
指尖碰到玻璃瓶身，冷意让她微微一颤
她先是用清水狠狠漱了几次口，直到嘴里那股令人作呕的苦涩酸味被清水和矿物感的微咸取代，然后才小口小口地喝了几口
冰凉的液体滑过火烧火燎的喉咙和胃部，带来一阵短暂的、近乎刺痛般的舒缓
暃就站在几步开外，静静地看着
看着她拒绝搀扶，看着她颤抖着漱口喝水，看着她依旧蹲在地上，缩成小小的一团，仿佛这样就能抵御所有不适和难堪
那瓶昂贵的矿泉水，此刻只是她用来恢复一点体面、抵御生理痛苦的最普通工具
他脸上的嫌弃，不知何时慢慢淡去了，眉头却依旧蹙着，只是那蹙起的纹路里，掺杂进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立刻察觉的复杂情绪
是……烦躁？还是别的什么？
就在这时，宋离似乎恢复了一点力气
她用手背抹了抹嘴角的水渍，扶着树干，极其缓慢、摇晃地站了起来
但她没有立刻回到车上，也没有继续蹲着
她抬起那双还蒙着一层生理性水雾、却已然恢复了些许清明的狐狸眼，缓缓环顾四周。
不远处，一位穿着橙色环卫马甲、头发花白的老人，正拿着扫帚和铁锹，慢慢沿着绿化带清扫
宋离的目光定住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似乎积攒了一点力气，然后迈开依旧虚浮的步子，朝着那位环卫工人走了过去
暃和李心竹都看着她，不明所以
宋离走到老人面前，微微弯下腰，用暃听不懂的、带着本地口音的方言，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她的声音很轻，还有些沙哑，但语气十分客气，甚至带着点恳求的意味。
老人先是愣了一下，听着她的话，又看了看远处树坑边的污迹，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了然的神情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将手里那把木柄被磨得光滑的铁锹，递给了宋离
宋离接过铁锹
铁锹对她此刻的状态来说，显得有些沉重
她双手握着锹柄，手指因为虚弱而微微发抖，一步一步，又挪回了那个树坑边。
然后，在暃和李心竹愕然的注视下，她费力地举起铁锹，铲起旁边干燥的黄土，摇摇晃晃地，将土覆盖在了自己刚才呕吐过的污迹上
一下，两下……直到那些不堪的痕迹被完全掩埋，与周围的土地融为一体
做完这一切，她额头上又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她喘着气，将铁锹还给一直等在旁边的环卫工人，再次用方言低声道了谢，还微微鞠了一躬。
宋离站在原地，看着被黄土覆盖平整的地面，又深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仿佛完成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然后，她才转过身，面对着暃和李心竹的方向
她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血色，眼神却已经彻底平静下来，甚至恢复了惯常的那种淡淡的疏离
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和依旧不太稳的站姿，透露着她刚刚经历过的煎熬
暃看着这一幕，看着那被新土覆盖的痕迹，看着她平静却苍白的脸，胸腔里某个地方，像是被那笨拙而固执的一锹土，轻轻撞了一下。
先前的嫌弃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陌生的、细密的触动，混杂着讶异，和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清晰的心疼
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那些刻意的逗弄和等待，在这一锹土面前，显得如此幼稚和……不堪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