暃的目光掠过那些脸上写满挫败、犹豫乃至退缩的学生，最终落在空旷的场地中央，那三匹依旧精神抖擞、无人能驭的骏马身上
他几不可察地轻轻摇了摇头，嘴角那点惯常的弧度里，掺入了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意料之中的淡嘲
他转向一旁陪同的校领导，声音依旧是那种清朗而疏离的调子，不大，却足够让周围竖起耳朵的学生们听清
暃看来，今天只能到这里了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人群边缘某个试图降低存在感的身影，语气平淡地抛下后半句
暃或许，我还得去别的学校看看
这话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了一下某些人紧绷的神经
为学校争光——这个在年轻人心中或许有些老套，却依然有效的念头，在此刻混合着先前被那豪车、那排场、那诱人条件激起的渴望，以及眼下集体受挫的不甘，悄然发酵
就在这微妙的沉默与失落弥漫开的当口。
宋离我来试试吧
一个声音响起
不高，甚至有些轻，却因为语调过分冷静而显得格外清晰，像一颗石子投入沉寂的湖面
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齐刷刷地转向声音来源
宋离从人群边缘走了出来
午后的阳光照在她那张还带着点午睡未消红晕的瓷白脸颊上
她微微抬着下巴，那双漂亮的狐狸眼里，没有了刚才被暃调侃时的窘迫，也没有刻意表现出的跃跃欲试，只有一片沉静的、近乎专注的澄澈
她甚至没有多看暃一眼，目光直接越过了他，落在那匹最为高大、也最为桀骜的纯黑纯血马——墨影
暃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琥珀色的眼睛微微眯起，看着宋离一步步走向墨影
那眼神里审视的意味骤然加深，随即，一抹更深、更真实的玩味笑意，缓缓攀上他的嘴角。
他没有说话，只是好整以暇地向后微仰，抱着手臂，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慵懒地、一下一下地，鼓了几下掌
“啪、啪、啪。”
掌声在安静的操场上显得格外突兀，也格外刺耳，像是一种无声的催促，又像是一种不加掩饰的看好戏姿态
宋离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但并未回头
她所有的注意力，已经全然聚焦在前方那个漆黑、强大而警惕的生命体上
墨影也注意到了这个径直走向自己的两脚兽
它漆黑的眼眸转动着，紧紧锁定宋离。
出乎意料地，那里面锐利的警惕并未升级为攻击性的敌意，反而……透出一种纯粹的好奇。
它微微歪了歪头，鼻孔翕张着，捕捉着空气中属于这个陌生人类的气味
宋离在距离墨影”大约两步远的地方停下
她没有像之前那个蒙古族男生那样试图用力量压制或快速接近，只是缓缓地、平稳地伸出右手，手掌摊开，手心向上，以一个不高不低、既不显逼迫也不显畏惧的高度，平举到墨影鼻梁下方不远处
墨影的耳朵前后转动了一下，喷了个响鼻，温热的气息拂过宋离的手心
它低下头，深色的鼻吻轻轻翕动，仔细嗅闻着。
宋离身上没有令马匹不安的刺激性气味，只有淡淡的、属于阳光、皂角和她自身清冽的气息，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属于旷野和自由的、让马感到隐隐熟悉的味道
几秒钟后墨影并没有表现出抗拒或躲闪
宋离的眼神微微亮了一下
她保持着极度的耐心和稳定，将摊开的手掌，极慢、极轻地向前移动了一寸，虚虚地停在墨影光洁的鼻梁上方，隔着一层空气
宋离你叫墨影，对吗？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很柔，像在跟一个易受惊吓的孩子说话，语调平缓，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墨影打了个响鼻，眼睛眨了眨，长长的睫毛扫过，目光里的好奇更浓了
宋离真是一匹漂亮的小马……
宋离继续用那种轻柔的语调呢喃，仿佛在自言自语
宋离我可以……先摸摸你吗
她的指尖，终于落了下去
不是拍打，不是抓握，而是用最柔软的指腹，轻轻地、试探性地，触碰了一下墨影鼻梁
墨影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但并没有后退或摆头。
它反而像是被这极其轻柔的触碰取悦了，主动低下头，将自己宽阔的额头和鼻梁更近地凑向宋离的手心，甚至带着点撒娇意味地，蹭了蹭
哇——！”
路人它让她摸了
路人我的天，这马刚才不是谁靠近都喷气吗
围观的同学们忍不住发出压抑的惊呼，连那几个表情一直没什么变化的西装助理，眼里都掠过一丝讶异
宋离自己也愣了一下，随即，一种难以言喻的喜悦和暖流从相触的指尖蔓延开来
她深吸一口气，稳住微微加快的心跳，开始一下一下地、有节奏地抚摸墨影的鼻梁和额头，力道适中，顺着毛发生长的方向
宋离又乖……又漂亮……
她低声夸赞，声音里带着真切的笑意
感受到墨影的接纳和享受，宋离逐渐扩大了抚摸的范围
手指轻柔地滑过它强健的脖颈，感受着皮毛下充满力量的肌肉线条；掌心抚过它宽阔结实的胸肌
她动作从容，没有一丝犹豫或惧怕，仿佛在做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墨影完全沉浸在这舒适的服务中，它甚至微微侧过头，将自己线条优美的脖颈更充分地展现在宋离手边
它忽然将嘴凑近宋离的肩膀，不是啃咬，而是用柔软的嘴唇，轻轻地、一下一下地叼起宋离衬衫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又松开，像是在模仿马匹之间互相整理毛发、表示亲昵的行为
宋离被这亲昵至极的举动弄得有些耳热，但更多的是涌上心头的感动和信心
她停下抚摸，转而用指尖轻轻梳理墨影额前有些凌乱的黑色鬃毛，将它拨到耳后，动作自然得像对待一位老朋友。
宋离好了，漂亮小马
她抬起头，看着墨影漆黑温顺的眼眸，声音轻柔却清晰地问
宋离你可以……带我一程吗？
墨影喷着温热的鼻息，眼睛看着她，尾巴轻轻扫了扫
宋离知道，时机到了。
她轻轻结束抚摸，将手从墨影的颈侧滑到它光滑的背脊上
没有鞍，触手是温热紧实的肌肉和顺滑的短毛
她需要上去
她退开半步，观察着墨影的姿态
它站得很稳，四蹄如柱，显然已经放松了警惕
宋离拍了拍它的背，低声道
宋离站好哦，我要上来了
然后，她像之前那个体育系男生一样，左手抓住一把墨影颈侧浓密而坚韧的鬃毛（动作却轻柔得多），右手虚扶马背，脚下发力，尝试借着跳跃的势头飞身上马
一次，两次
墨影的肩高实在太高了
纯血马本就以高大著称
墨影更是其中的佼佼者，肩高目测超过一米八
而宋离，即便穿着有点厚底的休闲鞋，身高也不过一米七出头
那三十多厘米的差距，在没有鞍镫借力的情况下，成了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
她每一次跃起，都只能勉强将胸口够到马背的高度，根本无法完成跨越
几次尝试后，宋离的额头已经渗出细汗，气息也有些微喘
她松开鬃毛，退后一步，有些无奈又好笑地看着眼前这匹高大的“障碍”，语气里带着点对自己身高的埋怨和对马儿的商量
宋离不行啊……我上不去……太高了……
她一边喘气，一边无意识地又轻轻蹦跳了两下，像是还在不甘心地丈量着那令人绝望的高度差
墨影漆黑的眼睛一直看着她，看着她为自己梳理鬃毛，看着她努力蹦跳试图靠近，看着她因为够不到而懊恼
它聪明的脑袋里，似乎真的在思考着什么
然后，在所有人——包括一直抱臂旁观、眼神深沉的暃——都未曾预料到的注视下
墨影优雅而缓慢地，曲下了两条强健的前腿，膝盖触地
紧接着，后腿也随之弯曲、收拢
这个高大、骄傲、片刻前还让所有挑战者望而生畏的漆黑生灵，就这样，以一种近乎臣服又充满灵性的姿态，稳稳地、安静地，卧倒在了宋离面前的塑胶跑道上。
它将那宽阔光滑的马背，降到了一个宋离轻易可以触及的高度。
然后，它侧过头，漆黑温润的大眼睛望着呆若木鸡的宋离，轻轻喷了个鼻息，仿佛在说：
现在，可以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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