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苑，新晋内门弟子居所。
一声沉闷的爆响从某间静室传出，伴随着焦糊的药味和淡淡的黑烟。
幸亏静室本身有隔音与防护禁制，否则怕是要惊动左邻右舍。
静室内，王林的神道分身，正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再次化作一地焦黑碎片、灵光彻底湮灭的丹炉残骸。
这是他这个月炸毁的第五个丹炉了，从最初宗门配发的基础款，到后来他自己用贡献点兑换的稍好些的，无一幸免。
他并非对炼丹一窍不通。
在修魔海时，也曾目睹李慕婉炼丹，甚至被她拉着讲解过基础阵法，加之他神识强大，悟性超绝，理论上不该如此狼狈。
但这具神道分身所修功法特殊，灵力属性更偏向于他本尊的极寒黄泉路数，与炼丹所需的温和、精准、充满生机的火木属性灵力天然相冲。
即便他极力压制、模拟，稍有不慎，一丝属于本尊的冰寒死寂气息泄露，便足以让丹炉内的药性平衡瞬间崩溃，结果就是……炸炉。
“啧啧啧，主人，您这炼丹的天赋，真是让小的……叹为观止啊！”
龙筋中，许立国幸灾乐祸的声音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调侃，“这都快把北苑的丹炉库存炸完了吧？要不要小的去给您再‘借’几个来？”
王林冷冷地扫了一眼腰间的龙筋，无形的压力让许立国立刻噤声，但那股子看热闹的劲儿隔着都能感觉到。
“依小的看啊，”许立国安静了不到三息，又忍不住小声哔哔，“您那便宜师傅周林不是闭关前说了吗？有难处可以去找他师尊，那位李慕婉长老。听说那可是咱们云天宗丹道数一数二的人物，连欧阳子那老头都服气。您去请教请教，总比自己在这儿跟丹炉较劲强不是？这炸炉的动静，万一引来哪个多事的长老探查……”
王林沉默。
他自然记得周林的话。
只是，以他的骄傲与执拗，区区炼丹入门，还要去求教他人，尤其是去求教一位名义上的“师祖”，这让他心里颇为抵触。
他更倾向于自己琢磨，凭自己的悟性攻克难题。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
最后一个备用丹炉也宣告报废，手头贡献点所剩无几，再炸下去，怕是真要引起不必要的关注了。
他潜入云天宗，是为了更重要的目的，不能在这种小事上栽跟头。
良久，他终是低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许立国如蒙大赦，连忙道：“主人英明！那李长老住在南苑，不过南苑寻常弟子不得擅入。您师傅不是给了您一枚身份玉牌吗？那玩意儿应该管用。”
王林取出周林闭关前给他的那枚青色玉牌，上面刻着“林”字，并附有一缕周林的神识印记，作为引荐信物。
他不再犹豫，起身走出静室，准备前往南苑。
刚出居所没多远，便遇到一位相熟的内门弟子程贤。
程贤性格开朗，消息灵通，见王林出来，笑着打招呼：“王师弟，这是要去哪儿？不会又去兑换丹炉吧？”
王林炸炉的事，在北苑新弟子里已不算秘密。
王林略一沉吟，开口道：“程师兄，我欲往南苑拜见李慕婉长老，请教丹道疑难，不知师兄可否指路？”
“拜见李长老？”程贤眼睛一亮，顿时来了精神，“师弟你好运气啊！刚入门就能得周师叔引荐，还能去请教李长老！走走走，我正好无事，带你去！路上我给你好好说道说道这位李长老！”
一路上，程贤的话匣子彻底打开，滔滔不绝，语气中充满了敬仰与推崇。
“王师弟，你可不知道，李长老那可是咱们云天宗的传奇人物！百年前才入宗门，凭一手出神入化的丹术和阵法，硬是在七玄广场，和欧阳长老联手炼成了带云纹的离火涅槃丹！当场就被掌门奉为上宾，直接授了内门长老！”
“李长老不仅丹道厉害，阵法更是精深！听说咱们宗门好几处重要药圃和护山大阵的节点，都是她优化过的！她还特别无私，每月固定开坛讲法，从最基础的控火到高深的丹理阵法，无所不包，讲得那叫一个透彻！不知道多少弟子受过她的恩惠！”
“脾气还好，从来没见她发过火，对谁都温声细语的。就是收徒特别严格，这么多年，就收了周师叔一个亲传弟子。哦，现在周师叔也收徒了，就是你嘛！说起来，你可是李长老的嫡传徒孙，这层关系可了不得！”
程贤说得眉飞色舞，王林默默听着，心中却无太多波澜。
云天宗李长老，丹阵双绝，德高望重，听起来确实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前辈高人。
只是，不知为何，“李慕婉”这个名字，让他心中微微一动。
谈笑间，两人已来到南苑入口。
南苑果然守卫森严，灵气盎然，环境清幽，与北苑的喧闹截然不同。
守卫弟子验看过王林手中的玉牌，又确认了程贤的身份，这才放行，并指点了大致方向。
进入南苑，程贤不便再深入，告辞离去。
王林独自一人，沿着蜿蜒的青石小径前行。
南苑占地颇广，亭台楼阁掩映在奇花异草与苍翠古木之间，不时有潺潺流水声传来，更添静谧。
他根据指示，走向一片竹林掩映下的水域。
穿过竹林，眼前豁然开朗，一片明净如镜的小湖映入眼帘，湖边奇石嶙峋，垂柳依依。
湖心有一座精巧的水榭，以白玉为基，碧竹为材，飞檐翘角，雅致非常。
水榭四面垂着白色的轻纱帘幕，随风微微拂动，影影绰绰，看不清内里情形。
唯有清越悠扬的琴音，正从水榭中流淌而出，如清泉漱石，如风过松林，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宁静与一丝若有若无的、沉淀了岁月的淡淡怅惘，在这湖光山色间缓缓荡漾。
王林脚步微顿。
这琴音……竟让他因连日炸炉而有些烦躁的心绪，莫名地平复了几分。
他缓缓走近，停在连接岸边与水榭的九曲廊桥入口。
隔着摇曳的纱帘，隐约可见亭中有一道窈窕的身影，正端坐于瑶琴之后。
女子一袭素雅的浅蓝色广袖留仙裙，青丝如瀑，仅以一根简单的碧玉簪松松绾起部分。
她微微垂首，露出线条优美的侧颈，十指纤纤，正在琴弦上拨动，动作行云流水，姿态优雅如画。
虽然面容看不真切，但那身影的轮廓，那抚琴时微微低头的角度，那周身沉静温婉又隐隐带着距离感的气质……
王林的心脏，毫无征兆地，猛地漏跳了一拍！
一种极其强烈的、荒诞的熟悉感，如同惊雷般劈中他的脑海！
这身影……怎么会如此像……像她？
不，不可能！她应该在洛河门，或者早已……怎么会出现在万里之外的云天宗？
还成了丹道长老？
而且，他记得她似乎不通音律，至少，他从未听过她弹琴。
可是，那身影，那感觉……
就在他心神剧震，几乎要忍不住释放神识穿透纱帘去看个究竟时，亭中的琴音，恰在此时，缓缓收尾。
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湖面的微风里，余韵悠长。
亭中之人似乎轻轻叹息了一声，那叹息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疲惫与惘然，让王林的心又是一紧。
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玉牌，对着水榭方向，恭敬地躬身行礼，声音努力维持着平静：
“弟子王林，拜见师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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