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别已成废墟的洛河门,李慕婉驾驭飞剑,一路向南。
心中仿若被剜去了一块,空荡荡的,冷风直往里灌。
前路是陌生而遥远的楚国云天宗,身后是支离破碎的故土与一段无疾而终、却已深植心底的情愫。
她像一叶失了锚的孤舟,在茫茫修海与连绵山脉间飘荡,只能凭着本能,朝着老祖指引的方向前行。
飞掠过火焚国南部,一片风格迥异的山脉映入眼帘。
这里的山势更加险峻奇崛,宛如一柄柄倒插大地的巨剑,峰顶常年积雪,山腰云雾缭绕,隐隐有肃杀锐利之气透出,与洛河门的丹霞柔和截然不同。
山门处,巨大的石碑上以凌厉剑意刻着三个大字——战神殿。
战神殿,火焚国境内以剑修、体修闻名的宗门,与昔日洛河门素有往来。
李慕婉忽然想起,自己年少时在洛河门,曾与战神殿掌门之女,一位名叫周紫虹的女修颇为投缘。
周紫虹性格爽利,不似一般剑修冷硬,两人因一次两派年轻弟子交流而结识,常常交换些丹药与炼器材料,私下也有经常愉快的畅谈,算得上是她在洛河门为数不多的闺中密友之一。
如今路过故地,虽然宗门已物是人非,但想到或许还能见到昔日友人,李慕婉死寂的心湖微微泛起一丝涟漪。
她略一沉吟,操控飞剑朝着战神殿山门落去。
战神殿显然也受到了之前大战的影响,山门守卫森严,护山大阵全开,肃杀之气更浓。
得知李慕婉是昔日洛河门弟子,前来拜访旧友周紫虹,守卫弟子仔细查验了她的身份(幸好洛河门弟子令牌她一直随身携带),又通报过后,才谨慎地放行,并有一名弟子引她入内。
走在战神殿内,只见处处透着严谨与铁血。
演武场上呼喝声不断,剑光凛冽;来往弟子大多步履匆匆,神色肃穆。
与洛河门往日的宁静祥和相比,恍如两个世界。
引路弟子将她带到一处位于半山腰、视野开阔的精舍小院前:“周师姐就在里面,李道友请自便。”
李慕婉道谢后,轻轻叩响了院门。
“谁呀?”一个清脆中带着几分戒备的女声传来,院门“吱呀”一声打开。
门内站着的,正是周紫虹。
数年不见,她身量似乎更高了些,穿着一身利落的战神殿女弟子劲装,腰间佩剑,眉宇间少了几分当年的跳脱,多了几分历练后的沉稳与锐气,只是眼圈微微泛红,似乎刚刚哭过,脸上也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哀伤。
当看清门外站着的是李慕婉时,周紫虹先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慕婉?!真的是你?!”
“紫虹,是我。”李慕婉看着旧友,鼻尖也是一酸。
“快进来!”周紫虹一把将她拉进院子,关上院门,上下打量着她,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我还以为……听说洛河门那边……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她显然也知晓洛河门的惨状。
两人在院中石凳上坐下,周紫虹连忙倒上灵茶。
短暂的激动过后,气氛渐渐沉寂下来,弥漫开一种同病相怜的悲伤。
战神殿虽未像洛河门那样被直接攻破山门,但在那场大战中也损失不小,许多弟子殒命,气氛自然沉重。
“紫虹,你……还好吗?”李慕婉轻声问道,注意到她红肿的眼圈。
周紫虹神色黯然,摇了摇头:“我师父……还有几位要好的师兄师姐,都在上次大战中……不在了。”
她咬了咬嘴唇,强忍泪水,“不说这个了。慕婉,你是怎么逃出来的?这些年,你去了哪里?我听说洛河门出事前,你好像就不在门内了?”
李慕婉捧着温热的茶杯,指尖微微颤抖。
面对旧友关切的询问,这些年压抑在心底的经历与情绪,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她略去系统等不便言说之事,将从被魔修追杀,到被王林所救,跟随他在修魔海洞府炼丹、学习阵法,经历数次生死危机,目睹他结丹、覆灭斗邪派……等等经历,娓娓道来。
说到惊险处,周紫虹屏息凝神;说到王林于绝境中护她、教她阵法、带她御剑时,李慕婉眼中不自觉流露出的复杂情愫,未能逃过周紫虹的眼睛。
“等等,”周紫虹听到李慕婉反复提及那位“师兄”,忽然打断她,神色变得有些古怪,“慕婉,你说的这位‘师兄’,他是我们战神殿的弟子?你可知他名讳?长相如何?”
李慕婉心中微紧。
系统早就告知她王林的真名,但王林自己从未亲口告诉过她。
她一直以“师兄”相称,此刻在旧友面前,自然不能说出“王林”这个名字,以免引起不必要的猜疑(比如她如何得知)。
她只能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与赧然:“他……从未告知我他的名讳。我只知他应是战神殿弟子,因为他当时穿着战神殿弟子服饰,而且……他使用的飞剑,似乎也带有战神殿炼器的一些痕迹。”
她仔细回忆着王林的样貌,尽量客观地描述,声音却不由自主地轻柔了几分:“他……身量很高,挺拔如松。眉眼……很深邃,剑眉星目,只是眼神总是很冷,像寒潭一样。鼻梁很挺,嘴唇……通常是抿着的。样子……应该是很俊俏的,只是气质太冷,让人不敢多看。”
说到最后,她脸颊微微发热,连忙低头喝茶掩饰。
周紫虹听着她的描述,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惊疑不定,眼神中甚至掠过一丝深深的忌惮与后怕。
她握着茶杯的手,指节微微发白。
“剑眉星目……气质冰冷……修为进展神速,手段狠辣果决……”
周紫虹喃喃重复着,猛地抬眼看向李慕婉,“慕婉,你遇到的……会不会是‘马良’师弟?”
“马良?”李慕婉一怔,这个名字她毫无印象。
“大概……四五年前吧,”周紫虹压低了声音,脸上血色褪去几分,“我们战神殿有个叫马良的外门弟子,资质寻常,性格也有些活泼。但有一次他外出执行任务归来后,整个人就完全变了!修为在短时间内突飞猛进,性格变得冰冷寡言,手段更是狠厉异常!我怀疑他被人夺舍……”
她顿了顿,眼中惧色更浓:“而且,当时包括我在内的几位与他稍有接触、或者可能对他起疑的内门弟子,都被他……强行收走了一缕魂血!”
“魂血?!”李慕婉倒吸一口凉气。
魂血关乎修士性命与神魂根本,被人掌控魂血,等于生死操于他人之手!
周紫虹艰难地点点头,身体微微颤抖:“是的。那种感觉……冰冷、死寂,仿佛灵魂都要被冻结、剥离。他当时什么也没说,只是看了我们一眼,那眼神……就像看死人一样。我们根本无力反抗,事后也不敢声张,生怕激怒他,被他一个念头抹杀。”
周紫虹抓住李慕婉的手,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慕婉,若你遇到的真是‘马良’……不,现在或许该叫他别的什么……你千万要小心!此人绝对危险至极!他能毫不犹豫地掌控他人魂血,视人命如草芥,你……”
她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担忧与恐惧显而易见。
她并未告诉李慕婉,那位“马良”师弟夺舍的可能性极大,其真实身份与目的成谜,她至今仍对此事心存余悸,讳莫如深。
李慕婉呆坐在石凳上,浑身冰凉。
马良?夺舍?收取魂血?
周紫虹描述的冰冷、狠厉、视人命如草芥,与她认知中那个虽然冷漠、却会救她、教她、护她,甚至默许“师娘”称呼,离别时收下她玉简的“师兄”,重叠又分离。
她想起他修炼时散发的诡异寒气,想起他杀伐果决、不留后患的手段,想起他偶尔流露出的、仿佛沉淀了无数岁月的深沉眼神……
难道,他真的不是原本的战神殿弟子马良?而是一个借壳重生的……老怪物?
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
可是……若他真是那样冷酷无情的夺舍老怪,为何要屡次救她?
为何容忍她的接近甚至那些“古怪”的要求?
为何在离别时,会收下她那枚微不足道的玉简?
为何归还魂血,并加了自己的神识?
为何……他的怀抱,会让她感到安心?
心中的形象骤然撕裂,巨大的矛盾与冲击让她头晕目眩,脸色苍白如纸。
“慕婉?慕婉你没事吧?”周紫虹见她神色不对,连忙关切地问。
李慕婉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摇了摇头:“我……我没事。只是突然听到这些,有些……意外。”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紫虹,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我会小心的。”
周紫虹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心中叹息,知道她恐怕已情根深种,不是几句告诫就能拉回的。
她只能用力握了握李慕婉的手:“慕婉,无论如何,保护好自己。楚国云天宗是个好去处,去了那里,安稳修炼,以你的天赋,定能有一番作为。至于……那个人,忘了他吧。”
忘了他?
李慕婉心中苦笑。
若能轻易忘却,又怎会如此痛苦?
又在周紫虹处盘桓了小半日,两人互道珍重。
临别时,周紫虹塞给她一些战神殿特产的炼体丹药和几枚传讯玉简,叮嘱她务必保重。
离开战神殿,重新踏上南行的飞剑,李慕婉的心绪比来时更加纷乱如麻。
周紫虹的话如同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起了惊涛骇浪。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疯狂滋长。
她不断回想着与王林相处的点点滴滴,试图从中找出“夺舍老怪”的证据,却又不断被他那些不经意的保护与沉默的温柔所反驳。
他到底是谁?
接近她,留下她,真的只是为了让她炼丹吗?
她不知道。
前路未知,身后迷雾重重。
她只能握紧手中前往云天宗的玉牌,将所有的困惑、恐惧、思念与不舍,强行压在心底最深处。
朝着南方,那个或许能给她新的庇护与方向的炼丹大宗,继续前行。
只是那单薄却挺直的背影,在苍茫天地间,显得越发孤独寂寥。
而心底关于那个人的疑问与影子,却如同附骨之疽,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