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剑划破青霖山脉清朗的天空,李慕婉却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
泪水被疾风吹散,又不断涌出,心中的酸楚与空落如同藤蔓般缠绕收紧,几乎让她窒息。
她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会控制不住地调转飞剑,朝着那个冰冷却已刻入心底的身影追去。
终于,洛河门那熟悉的、笼罩在淡淡丹霞云雾中的山门轮廓,出现在视野尽头。
到了。
回家了。
李慕婉心中却没有半分喜悦,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微弱的期盼——或许,回到熟悉的地方,沉浸在炼丹与阵法中,时间能慢慢抚平这份突如其来的、汹涌到令她害怕的情感。
她压下心绪,操控飞剑朝着山门落去。
然而,随着距离拉近,一种异样的感觉浮上心头。
太安静了。
往日的洛河门,山门前总有弟子巡逻,丹霞云雾中不时有同门御器飞过的流光,空气中常年弥漫着淡淡的、令人心安的药香。
可如今,山门处的防护阵法光幕黯淡无光,甚至有几处已然破损,无人修补。
丹霞依旧,却显得死气沉沉,不见半个人影,也嗅不到熟悉的丹药气息。
李慕婉心中一紧,加快了速度。
飞剑穿过破损的山门阵法,眼前的景象让她如遭雷击,瞬间僵立在飞剑之上。
记忆中山清水秀、殿宇错落有致的洛河门,此刻已是一片破败!
昔日整洁的青石广场长满了杂草,破碎的石板缝隙间有暗红色的、早已干涸的血迹。
许多偏殿、丹房坍塌倾颓,只剩下残垣断壁,焦黑的痕迹诉说着曾经经历过的烈火。
主峰上的几座重要殿宇虽然还算完整,却也门窗破败,灵光全无,如同一具具失去生机的巨大躯壳。
没有巡逻的弟子,没有缭绕的丹火,没有熟悉的交谈声、炼丹声……
只有一片令人心慌的死寂,以及风中传来的、若有若无的腐朽与尘土气息。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李慕婉脸色煞白,喃喃自语,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她跃下飞剑,踉跄着走在荒草丛生的广场上,目光惶然四顾。
“师父?师兄?师姐?”她开始呼喊,声音在空旷的废墟间回荡,只有空洞的回响,无人应答。
她不死心,疯了一般在各个尚且完好的殿宇、丹房、弟子居所间寻找。
一处,两处,三处……皆是人去楼空,尘埃满地,偶尔能看到散落的、失去灵光的法器碎片,或是打斗留下的痕迹。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寸寸淹没她的心。
离开不过数年,那个曾经温暖、安宁、给予她庇护与传承的师门,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
发生了什么?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如同游魂,不知不觉,来到了后山禁地附近,那是老祖兰若常年清修的“若兰殿”所在。
若兰殿位于一处僻静的山谷,周围栽种着清心的兰草。
此刻,殿外的兰草大多枯萎,殿门紧闭,殿身灵光也极为黯淡,但相较于其他地方的彻底死寂,这里似乎……还有一丝极微弱的灵力波动?
李慕婉心中猛地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苗!
老祖!老祖或许还在!
她快步跑到殿门前,抬手想要叩门,却发现殿门上积着厚厚的灰尘,显然许久未曾开启。
但那丝微弱却熟悉的、属于兰若老祖的柔和神识波动,确实从殿内隐隐传来。
“老祖!弟子李慕婉,求见老祖!”她声音哽咽,带着哭腔,用力拍打着殿门。
殿内沉寂了片刻。
随后,那紧闭的、看似普通的殿门,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一条缝隙,一股陈旧的、混杂着药味与淡淡血腥的气息飘了出来。
李慕婉心中又是一沉,连忙闪身进入。
殿内光线昏暗,昔日的清雅不复存在,显得空旷而冷清。
只有在最深处,一个简单的蒲团上,盘膝坐着一位身着素白裙裳的女子。
她头发灰白,面容枯槁,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正是洛河门的定海神针、元婴初期的兰若老祖!
只是此刻的老祖,面色灰败,周身灵力散乱,地上上还残留着大片早已变黑的血渍,显然受了极重的、伤及本源的道伤!
“老祖!”李慕婉扑通一声跪倒在蒲团前,泪水再次夺眶而出,“弟子李慕婉归来……宗门……宗门怎么会变成这样?师父他们呢?其他师兄师姐呢?”
兰若老祖缓缓睁开浑浊的眼睛,看着跪在面前、泪流满面的李慕婉,枯槁的脸上露出一丝极其微弱的、混杂着欣慰与深重悲哀的神情。
“是……婉儿啊……”老祖的声音嘶哑干涩,气若游丝,“你……回来了……好,好……还能见到你一面,老天待我洛河门……总算不薄……”
“老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李慕婉急切地问道。
兰若老祖眼中掠过一丝深沉的痛苦与疲惫,她喘了几口气,才断断续续地讲述起来。
原来,就在李慕婉跟随王林离开后不久,火焚国与宣武国拉锯战出现了剧变。
以火焚国为首的联盟“火焚盟”,因为内部纷争与一次关键战役的决策失误,遭遇了宣武国联军的致命伏击,主力几乎损失殆尽,数位元婴期老祖陨落,连火焚国的镇国元婴后期大修士都身负重伤,下落不明。
火焚盟一败涂地,势力范围被宣武国联军迅速侵吞蚕食。
作为依附于火焚国、位于两国缓冲地带的洛河门,首当其冲。
宣武国联军的先锋势力杀入火焚国,洛河门虽奋力抵抗,但实力悬殊。
一场惨烈的大战后,掌门与数位结丹长老战死,弟子死伤超过七成,宗门基业被毁。
兰若老祖拼死重伤了对方一名元婴修士,才勉强保住了最后一点元气,带着残存的、不足原先一成的弟子门人,趁着混乱,分散隐匿撤离。
她自己也因强行催动秘法、伤上加伤,本源近乎枯竭,只能在这废弃的祖殿中苟延残喘,等待着或许永远不会有的大局转机,或者……最后的寂灭。
“遣散……都遣散了……”兰若老祖咳嗽着,嘴角又溢出一丝黑血,“让他们各自……隐姓埋名……或许……还能留下一线传承香火……总比……留在这里等死强……”
李慕婉听得心如刀绞,泪如雨下。
她没想到,短短数年,外界竟已天翻地覆,而她赖以生存的师门,已然覆灭!
那些和蔼的师长,那些一起钻研丹道的同门……许多人,恐怕都已不在人世了。
“老祖……您的伤……”李慕婉看着老祖衰败的模样,心痛不已,连忙从储物袋中取出最好的疗伤丹药,“弟子这里有些丹药,您快服下!”
兰若老祖缓缓摇了摇头,推开她的手:“没用的……本源之伤……寿元将尽……非寻常丹药可医……”
她看着李慕婉,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光,“婉儿……你很好……能在修魔海那种地方……活着回来……修为亦有精进……看来……你另有际遇……”
李慕婉哽咽难言,只能点头。
“洛河门……已不存在了……”
兰若老祖的声音越来越低,却带着一种回光返照般的清晰,“你不能留在这里……宣武国的势力……迟早会彻底清理这片区域……”
她颤抖着手,从怀中摸索了许久,才取出一枚巴掌大小、温润洁白的玉牌。
玉牌样式古朴,正面刻着云纹,背面有一个小小的“楚”字。
“拿着……”老祖将玉牌塞到李慕婉手中,“去楚国……云天宗……”
“云天宗?”李慕婉一怔,那是楚国境内,甚至在整朱雀星都赫赫有名的炼丹大宗!
实力远超巅峰时期的洛河门,门内据说有元婴后期大修士坐镇,甚至可能与传说中的化神期有些关联。
“老身……早年游历时,曾对云天宗一位长老有恩……凭此玉牌……你可拜入其门下……以你的丹道天赋……在云天宗……或许能有更好的发展……”
兰若老祖气息越来越弱,眼神却紧紧盯着李慕婉,“活下去……将炼丹之术……传承下去……这或许……是洛河门……最后的希望了……”
“老祖……”李慕婉捧着那枚仿佛重逾千斤的玉牌,泣不成声。
“走吧……快走……”
兰若老祖缓缓闭上眼,声音几不可闻,“离开火焚国……越远越好……不要……再回来……”
话音落下,老祖的气息愈发微弱,仿佛随时都会消散。
李慕婉知道,老祖心意已决,且确实已到了油尽灯枯之境。
她重重地磕了三个头,额角抵在冰冷的地面上,泪水浸湿了尘土。
“弟子李慕婉……谨遵老祖之命!必不负老祖所托,定将丹道传承下去!”
她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蒲团上气息奄奄、如同枯木的老祖,心如刀割,却不得不狠下心肠,转身,踉跄着奔出了若兰殿。
殿门在她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内外,也仿佛隔绝了一个时代。
站在荒芜的洛河门废墟中,李慕婉茫然四顾。
前一刻,她还在为与王林的别离而心碎;
下一刻,却发现连唯一的归处、精神的依托,也已轰然倒塌。
天地之大,竟似无处可去。
修魔海?
那里有他,可她刚刚决绝离开,又以何面目回去?
何况他正忙于经营新得的势力,前途未卜。
楚国云天宗?
一个完全陌生、等级森严的庞大宗门,凭一枚玉牌,前途未卜。
寒风卷起废墟上的尘埃,掠过她单薄的身躯。
她握紧了手中温润的玉牌,又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那里,只有一个玉瓶,是王林给的。
她抬起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
泪水已然流干,只剩下满心的冰凉与空洞。
【阿归:宿主……】识海中,阿归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担忧与心疼。
许久,李慕婉的眼神,从最初的茫然无措,渐渐凝聚起一丝微弱却顽强的光芒。
老祖让她活下去,传承丹道。
她答应过的。
那么,就走下去吧。
楚国,云天宗。
她祭出飞剑,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承载着她成长与欢笑、如今却只剩断壁残垣的故土,看了一眼后山若兰殿的方向,然后,决然转身,驾驭飞剑,化作一道流光,朝着南方,楚国的方向,疾驰而去。
身影孤单,却挺直了脊梁。
前路漫漫,道阻且长。
但这一次,她只能独自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