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棋局

接下来的几日，小燕子异常安静。这安静让漱芳斋的明月彩霞心里发毛，让永琪觉得不对劲，甚至连皇阿玛都特意来问了一句“小燕子是不是闯了更大的祸，在憋着”。只有小燕子自己知道，她在梳理记忆，那混杂着甜蜜与剧毒、清晰如昨的前世记忆。

她铺开宣纸，用自己歪歪扭扭、勉强能认的字，写下几个名字，画上错综复杂的线。皇宫是一个巨大的棋盘，每个人都是棋子，而她，曾是其中最横冲直撞、最终头破血流的一颗。现在，她要试着，做那个看棋盘的人。

小燕子：萧芸（咬着笔杆，眉头紧锁，内心）皇后娘娘恨我入骨，不止因为我不守规矩，更因我夺了十二阿哥的宠，因我背后是令妃娘娘。老佛爷……她老人家看重规矩体统，前世不喜我，后来却也真心疼过我。晴儿……（笔尖在“晴儿”二字上顿了顿，洇开一团墨）晴儿是好的，是宫里最干净的人。尔康、紫薇……（她的心抽痛一下）我的好姐妹，我欠她太多。永琪……（“永琪”两个字写得极重，几乎划破纸张）不能急，小燕子，绝对不能急。现在凑上去，只会吓跑他，只会让所有人，包括皇阿玛，都觉得你不正常。

门外传来明月的声音：“格格，紫薇格格来看您了。”

小燕子手一抖，笔“啪嗒”掉在纸上，污了那一片密密麻麻的名字。她猛地抬头，心脏在胸腔里擂鼓。紫薇。夏紫薇。她前世亏欠最多、连累最深，却也最后陪伴在她身边的义妹。那个真正流淌着皇家血脉，却将“格格”身份、将父亲甚至将爱人都让给了她的傻姑娘。

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淡紫色衣裙的少女婷婷袅袅地走进来，眉眼温柔如水，嘴角含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是紫薇，却又不是小燕子记忆里后来那个眉间总带着轻愁、眼神却无比坚韧的紫薇。眼前这个，是初入宫廷，带着对父亲的憧憬、对姐妹的真诚，尚不知宫廷险恶的夏紫薇。

紫薇（温声道）小燕子，听五阿哥说你这几日精神不大好，我做了些莲子羹，清心去火的。（她走近，看到桌上狼藉的宣纸，有些讶异）你在……写字？

小燕子怔怔地看着她，看着这张年轻鲜活的脸，前世最后，紫薇抱着她冰冷的身体哭到晕厥的画面，与眼前温柔的关切重叠。巨大的酸楚和愧疚猛地冲上鼻尖，她眼圈瞬间红了。

小燕子：萧芸（猛地站起，带倒了凳子。她一步冲过去，在紫薇惊讶的目光中，紧紧、紧紧地抱住了她。力气大得让紫薇轻轻“唔”了一声。）紫薇……我的好紫薇……

这不是平日那个咋咋呼呼、勾肩搭背的小燕子。这个拥抱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带着沉甸甸的悲伤，带着说不出口的忏悔。紫薇僵了一瞬，随即放松下来，虽然不解，却依然温柔地回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

紫薇（柔声）怎么了？真受委屈了？还是想……（她顿了顿，声音更轻）想宫外的生活了？

小燕子把脸埋在紫薇肩头，用力摇头，贪婪地呼吸着紫薇身上淡淡的、令人心安的馨香。这是真的，是热的。她的紫薇，还好好的。

小燕子：萧芸（松开她，胡乱抹了把脸，挤出笑容）没有！就是……就是突然觉得，有你真好！特别特别好！（她拉着紫薇的手坐下，眼睛亮得惊人）紫薇，你信不信我？

紫薇（被她没头没脑的话问得一愣，随即莞尔）信。这宫里，我最信的就是你。

小燕子：萧芸（内心一阵滚烫，又一阵冰凉。前世，紫薇也说过同样的话，可自己却一次次让她失望，让她担心，最后甚至间接害她……不，不会了！）好！你信我，就听我的。在这宫里，咱们俩一定要好好的，比谁都好！有些事，有些人，咱们得长八百个心眼子！

紫薇（失笑，只当她又看了什么奇怪的话本，或是被皇后训得“开了窍”）好好好，长心眼子。先把莲子羹喝了吧，要凉了。

小燕子端起碗，囫囵喝着，目光却透过窗户，望向坤宁宫的方向。她想起前世皇后那些层出不穷的手段，想起容嬷嬷的针，想起最后那杯毒酒……她的手微微发颤。

小燕子：萧芸（放下碗，握住紫薇的手，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认真）紫薇，你记着。以后，离皇后娘娘远一点。她赏的东西，别吃别用。她传召，尽量拉着我或者令妃娘娘一起去。还有容嬷嬷，她要是靠近你，你就大喊，喊得全皇宫都听见！

紫薇（被她严肃的语气吓到，笑意渐渐敛去）小燕子，到底出了什么事？皇后娘娘她……毕竟是中宫，我们身为晚辈，恭敬总是没错的。你是不是听谁说了什么？

小燕子语塞。她不能说。那些尚未发生的阴谋、诬陷、囚禁和生死劫难，她说出来，只会被当成疯子。她必须用“小燕子”的方式，来保护紫薇。

小燕子：萧芸（眼珠一转，又恢复了那副混不吝的样子）我能听说什么？我就是觉得，她看咱们的眼神，特别是看你的眼神，冷飕飕的，像大冬天掉冰窟窿里！我不喜欢！反正你听我的没错！我小燕子别的本事没有，看谁不顺眼，一准儿没错！

紫薇（被她逗笑，无奈摇头）你呀，总是这么孩子气。这些话，在外面可千万别浑说。

看着紫薇温柔包容的笑脸，小燕子心里又暖又涩。她知道，紫薇没完全信，但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了。这就够了，第一步。保护紫薇，让她避开那些明枪暗箭，安安稳稳地做她的明珠格格，这是她重生后，必须做到的第一件事。

送走紫薇，小燕子重新坐回桌边，看着被墨污了的纸。保护紫薇，是出于愧疚和补偿。那她自己呢？她回来的终极目标，是永琪。可“兄妹”之名是横亘在前的天堑。她想起前世，这层身份的破除，源于她替紫薇闯围场，源于真假格格的惊天秘密被揭穿。那是血与泪换来的转折，却也开启了之后无数的悲剧。

小燕子：萧芸（手指无意识地划过“永琪”的名字，内心激烈挣扎）要告诉皇阿玛真相吗？现在？告诉他自己不是他的女儿，紫薇才是……然后呢？皇阿玛会震怒，会觉得自己被欺骗，会如何看待“欺君”的自己？老佛爷、皇后会如何趁机发难？永琪……他会怎么看我？一个骗子？一个为了荣华富贵冒认格格的江湖混混？

不，不行。时机不对。前世是阴差阳错，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今生若主动揭穿，在没有足够感情基础和信任的情况下，她可能立刻万劫不复。她需要时间，需要重新在皇阿玛心里扎根，需要让永琪……用新的眼光看她。

小燕子：萧芸（目光渐沉，落在“令妃”二字上。前世，令妃娘娘是她和永琪最大的支持者之一，温柔而富有智慧。但最初，令妃对她的好，有多少是源于对皇上宠爱的迎合，对皇后一系的制衡？）得让令妃娘娘，真的喜欢我，需要我。不只是作为一个讨皇上欢心的“开心果”。

还有永琪。她不能再像前世那样，懵懂地接受他的好，迟钝地回应他的情。她得靠近他，用不惹人怀疑的方式。以“兄妹”之名，行陪伴之实。让他习惯她的存在，让他看到不一样的“小燕子”。

小燕子：萧芸（忽然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永琪正和尔泰说着话，朝练武场的方向走去。少年意气风发。）有了。

第二天，练武场。永琪正与尔泰比试射箭，箭箭正中红心，赢得一片喝彩。

永琪（接过小太监递上的汗巾，擦了擦额角，心情颇好）尔泰，你的准头还得练练。

话音刚落，一个身影风风火火地冲了过来，差点撞到他身上。

小燕子：萧芸（喘着气，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手里的弓）五阿哥！教我射箭！

永琪（吓了一跳，皱眉）胡闹。这是男孩子玩的东西，危险。再说，哪有格格整天舞刀弄枪的。

小燕子：萧芸（撇嘴，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摇晃）我不管！皇阿玛都说满族姑娘要会骑马射箭！我就要学！你教不教？不教我就去找皇阿玛，说你藏私，有好玩的不教我！

她语气娇蛮，动作自然，完全是一个被宠坏的妹妹在向哥哥撒娇。永琪被她晃得无奈，看着周围侍卫们偷笑的目光，脸上有些挂不住。

永琪（压低声音）小燕子，放手！成何体统！

小燕子：萧芸（反而抓得更紧，凑近，用气声说）你教我射箭，我保证三天不闯祸，不去惹皇后娘娘生气！怎么样？公平交易！

永琪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狡黠灵动的眼睛，那里面有种他看不懂的、异常执拗的光芒。他忽然想起那天在御花园，她抓住他手腕时，那一瞬间令人心悸的触感和她通红的眼。心里某个地方微微一动，拒绝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竟变成了：

永琪（叹了口气，将一张轻些的弓塞到她手里，语气是惯常的嫌弃，却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纵容）……就一炷香。学不会以后就别提了。站好，手这样放……不对，笨死了！

阳光很好，箭矢破空的声音清脆。小燕子站在永琪身前，被他虚虚地环着，纠正拉弓的姿势。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耳畔，是少年清爽的味道，夹杂着阳光和汗水。小燕子身体微微僵硬，心在胸腔里狂跳，指尖都在发颤。不是害羞，是巨大的悲伤和几乎要溢出来的眷恋。她拼命克制住想回身拥抱他的冲动，将所有的情绪，都倾注在瞄准靶心的那只箭上。

“嗖——”

箭歪歪斜斜地飞出去，扎在靶子最外环，晃晃悠悠。

周围传来低低的哄笑。

小燕子：萧芸（却咧开嘴，笑得无比灿烂，回头看他，眼睛像落满了星星）看！我射中了！永琪，我射中了！

永琪（用弓梢轻轻敲了一下她的发髻，自己也笑了）歪到天边去了，还好意思说。再来！

（不远处，尔泰抱着手臂，看着阳光下“兄妹”俩“融洽”教学的一幕，挑了挑眉，对身边的尔康低声道）“咱们这还珠格格，最近是不是转性了？居然想起来学这个。”

尔康（目光深邃地看了那边一眼，微微一笑）**“或许是长大了，懂事了。也或许……是有了想守护的东西吧。”

小燕子不知道尔康的敏锐。她只是再次拉开弓弦，感受着身后那人带来的、令人安心又心碎的温度。她知道这条路很长，很难，布满了荆棘和“规矩”的峭壁。但这一箭，已经离弦。她这只重生的燕子，已经找到了第一个，可以名正言顺落脚的枝头。

棋盘之上，一颗看似横冲直撞的棋子，悄然移动了位置。而执棋的手，这一次，要试着握住自己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