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评审季的等待
六月的北京已经能闻到夏天的气息。陈谨一的杰青申请进入了专家评审阶段，按照流程，她需要准备一场面对面的答辩。日期定在六月中旬，地点在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
“答辩时间是四十分钟，包括二十分钟陈述和二十分钟问答。”陈谨一在书房的白板上画出时间轴，“我需要在这段时间内，清晰呈现研究的创新性、可行性，以及潜在影响力。”
周深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手里拿着模拟评审问题清单：“最可能被挑战的点是什么？”
“跨学科性。”陈谨一毫不犹豫地回答，“传统数学家可能会质疑我研究的‘纯粹性’，而声学或心理学背景的评委可能会觉得我的数学建模‘过于复杂’。我需要找到一个平衡点——既展示数学的严谨，又证明应用的潜力。”
过去一周，她已经进行了三次模拟答辩。第一次请了数学系的同事，反馈是“理论部分很扎实，但应用前景描述不够具体”；第二次请了声学研究所的朋友，建议是“需要更明确地说明你的数学模型相比现有声学分析方法的优势”；第三次则是周深和张铭扮演“非专业评委”，提出的问题更偏向公众视角：“这项研究最终能帮助到普通人吗？”
陈谨一把所有反馈整合起来，不断修改答辩稿。她不再只是堆砌公式和定理，而是开始编织一个完整的故事——从声音的物理本质，到人类的情感体验，再到数学如何成为连接二者的桥梁。
“你知道吗，”周深在第三次模拟后说，“你现在讲述研究的方式，很像我在舞台上唱歌——有起承转合，有情感高潮，有引人入胜的细节。”
陈谨一有些惊讶：“真的吗？”
“真的。”周深认真地说，“以前你做学术报告时，更像是……展示一个完美的成品，每个部分都精确无误，但缺少一点‘人味’。现在你会讲为什么选择这个方向，遇到什么困难，有什么惊喜发现。这让研究变得有温度。”
这个反馈让陈谨一思考了很久。她意识到，生病后自己对“成功”的定义确实发生了变化——从追求绝对的、冰冷的完美，到接受有瑕疵的、但有温度的真实。
答辩前一天，周深送她回家时，从车里拿出一个小盒子。
“这是什么？”陈谨一问。
“答辩礼物。”周深微笑，“明天我不能陪你进去，但希望这个能给你一点力量。”
盒子里是一条很细的银质项链，吊坠是一个精巧的数学符号——∞，无穷大。在灯光下，吊坠内侧刻着微小的字：“145Hz Forever”。
“这是……”
“我们的频率，和无限的可能。”周深轻声说，“明天答辩时戴着它，就像我在你身边。”
陈谨一抚摸着那个温润的符号，眼眶发热。“谢谢。”她轻声说，“我很喜欢。”
答辩日：在质疑中确认方向
答辩在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的一间会议室进行。评审委员会由七位专家组成，涵盖了数学、声学、心理学、信息科学等多个领域。陈谨一进门时，能感受到空气中严肃而审视的氛围。
她按照准备的内容开始陈述。二十分钟里，她展示了研究的基本框架、关键技术突破、初步应用案例，以及未来五年的研究规划。当投影幕布上出现周深《大鱼》的频谱分析图时，有评委微微挑眉。
陈述结束，进入问答环节。最先提问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数学家，语气犀利：“陈博士，你的研究涉及大量跨学科内容。但数学的核心价值在于其抽象性和普遍性。你是否担心，过度关注特定应用场景（比如音乐分析）会削弱研究的数学深度？”
这是陈谨一预料中的问题。她调整了一下呼吸，平静回答：“感谢您的问题。我认为，数学的深度与广度并不矛盾。历史上许多重大数学突破都源于实际问题——傅里叶分析源于热传导，博弈论源于经济学，图论源于社交网络。我的研究不是‘稀释’数学，而是探索数学在理解人类情感这一复杂现象中的新可能。”
她调出另一张幻灯片：“事实上，在研究过程中，我们发现了一些纯数学中有趣的问题。比如，如何用代数拓扑描述情感状态的连续变化？如何定义‘情感空间’的度量？这些衍生出的理论问题，本身就有很高的数学价值。”
另一位心理学者提问：“你的模型如何区分个体差异？同样的音乐，不同人的情感反应可能完全不同。”
“这正是我们模型的特点。”陈谨一展示了一组数据，“我们不是寻找‘普遍’的情感对应关系，而是建立个性化模型。通过机器学习，我们可以根据个体的生理数据（如心率变异性、皮肤电反应）和主观反馈，校准模型参数。简单说，我们的目标是理解‘为什么这个人听到这段音乐会感到悲伤’，而不是‘这段音乐是否悲伤’。”
问答进行了二十五分钟，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陈谨一感到后背微微出汗，但她努力保持声音平稳，思维清晰。每当感到紧张时，她就轻轻握住胸前的∞吊坠，仿佛能从中汲取力量。
最后一个问题来自最年轻的那位评委，他是人工智能领域的专家：“陈博士，你的研究很有创意。但你想过吗，如果这项研究成功，可能会被滥用于商业操纵——比如设计让人上瘾的音乐，或者根据情感数据精准投放广告。你如何面对这样的伦理挑战？”
会议室安静下来。这个问题超出了纯粹的技术讨论，触及了科研的伦理边界。
陈谨一沉默了十几秒，这在她精确控制时间的答辩中是罕见的。然后她抬起头，眼神坚定：“您提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事实上，这也是我生病后思考最多的——科学研究的最终目的应该是什么？”
她关掉PPT，面对着评委们：“我经历过生死。在病床上，我反复问自己：如果我的研究只能带来论文和奖项，但不能让世界变得更好一点，那还有什么意义？所以，在我的研究规划中，伦理考量不是事后的补充，而是贯穿始终的核心。”
她重新打开一份文件：“这是我和合作者正在起草的‘研究伦理准则’，包括数据隐私保护、知情同意流程、研究成果的负责任使用指南等。我们已经联系了法律和伦理专家，希望建立行业标准。同时，我计划将部分研究成果开源，让更多人监督和使用。”
那位年轻的评委点了点头，脸上露出赞许的表情。
答辩结束时，陈谨一微微鞠躬：“感谢各位评委的时间和宝贵意见。无论评审结果如何，这些问题都将帮助我完善研究，走得更远。”
走出会议室，她在走廊里靠墙站了一会儿，让剧烈的心跳慢慢平复。手机震动，是周深发来的消息：“怎么样？”
她回复：“尽力了。等结果。”
六月中旬：双重等待
杰青评审结果需要一个月后才能公布。在这段等待期里，陈谨一的生活回归了相对平静的节奏。每周三天去学校，指导学生做研究；两天处理SoundFuture合作的相关事宜；周末休息和复查。
与SoundFuture的谈判进展缓慢但稳健。张铭作为谈判顾问，帮助陈谨一拟定了一份详尽的合作协议，最大程度保护了她的学术自主权。对方最终同意了大部分条款，只在一项商业应用的分成比例上有所保留。
“这是我能争取到的最好条件了。”张铭把最终版协议递给陈谨一，“学术主导权、发表权、国内实验室的独立运营权都保住了。商业分成的部分，虽然比例不如他们最初希望的，但考虑到他们投入的资源和支持，也算公平。”
陈谨一仔细阅读了协议，抬头问：“周深那边……”
“深深作为艺术顾问的条款也写进去了。”张铭微笑，“工作时间弹性，以支持你的研究为主，不承担商业推广义务。他看过了，很满意。”
签署协议的前一天，SoundFuture的华裔副总裁专门飞抵北京，希望与陈谨一面谈。两人约在一家安静的茶馆见面。
“陈博士，”副总裁递给她一份包装精美的礼物，“这是我们公司最新研发的便携式脑电波监测设备，也许对你的研究有帮助。”
陈谨一礼貌地接过，但没有立刻打开：“谢谢。但我必须说明，即使收下礼物，协议条款也不会改变。”
副总裁笑了：“您误会了。这不是商业手段，是科研同行的交流。我在斯坦福读博时也做认知科学研究，后来才进入工业界。所以我很清楚学术独立的重要性。”
她喝了口茶，语气变得诚恳：“说实话，我们接触过很多学术界的研究者。有些人急于变现，有些人对工业界充满戒备。像您这样既保持原则又开放合作的态度，很难得。这也是我们愿意在条款上让步的原因——我们相信，给予研究者足够的自由，才能产生真正有突破性的成果。”
陈谨一有些意外：“谢谢您的理解。”
“不客气。”副总裁微笑，“另外，我想以个人身份说一句——您和周深先生的合作模式，让我看到了科学与艺术结合的美好可能。这在当下的环境中，是一股清流。”
这次会面让陈谨一对即将开始的国际合作多了几分信心。她开始规划未来两年的研究：在国内实验室完善数学模型，每季度去硅谷一周，与SoundFuture的工程师团队交流；同时培养两个博士生，建立更稳定的研究梯队。
六月下旬：意外的访客
一个周五的下午，陈谨一正在办公室修改论文，敲门声响起。来者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女性，气质优雅，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
“陈谨一博士吗？”来人微笑，“我是林静，国家科学传播中心的负责人。冒昧来访，希望没有打扰您。”
陈谨一有些困惑，但还是礼貌地请对方坐下。科学传播中心是推动公众理解科学的重要机构，她听说过，但从无交集。
林静开门见山：“我们计划启动一个大型科普项目‘科学中的她’，聚焦中国女性科学家的故事。您是我们重点考虑的对象之一。”
陈谨一的第一反应是拒绝：“我很荣幸，但我不太擅长……”
“请听我说完。”林静温和地打断她，“我们了解到您最近参加的电视节目，反响很好。很多年轻女性观众留言说，因为您而对科学产生了兴趣。这正是我们项目希望达到的效果。”
她从文件袋里拿出一份厚厚的方案：“我们不是要做简单的宣传报道，而是希望用一年的时间，深度跟拍几位女性科学家的真实生活和工作——她们的探索、困惑、突破，以及平衡事业与生活的努力。最终形成纪录片、图书和系列讲座。”
陈谨一翻看着方案，里面详细规划了拍摄周期、伦理保障、成果形式等。确实比一般媒体采访专业得多。
“为什么选择我？”她问。
“因为您的故事有多个维度。”林静认真地说，“学术上的突破，跨学科的创新，健康挑战后的重生，以及与艺术家的深度合作……这些都展现了当代科学家的丰富面貌。更重要的是，您展现了一种可能性——科学家可以是理性的，也可以是温暖的；可以追求卓越，也可以拥抱生活。”
陈谨一沉默了很久。桌上的∞吊坠在阳光下微微反光。
“我需要时间考虑。”她最终说。
“当然。”林静起身，“不过，我能再说一句吗？”
“请讲。”
“我见过很多优秀的科学家，尤其是女性，常常觉得自己‘不够好’，‘不值得被关注’。但我想告诉您——您的价值不仅在于您解决了什么难题，更在于您如何面对难题，如何在困境中坚持，如何重新定义自己的人生。这种力量，比任何学术成就都更能激励后来者。”
林静离开后，陈谨一站在窗前，看着校园里来来往往的学生。她想起自己年轻时，也曾在这里抱着书本匆匆走过，心里只有下一个要攻克的数学问题。那时的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别人眼中的“榜样”。
手机响起，是周深：“晚上一起吃饭？张铭推荐了一家新开的云南菜。”
“好。”陈谨一回答，然后补充，“周深，我今天……遇到了一些事。”
“见面说。”周深的声音温柔而坚定，“不管什么事，我们一起面对。”
晚餐时的长谈
云南菜馆的包间里，陈谨一讲述了今天的两件事——SoundFuture副总裁的到访，以及科学传播中心的邀请。
周深认真听完，给她盛了碗菌菇汤：“你怎么想？”
“我很矛盾。”陈谨一诚实地说，“从理性角度，这两个机会都能推进我的研究，扩大影响力。但我也担心……会不会偏离了科研的本心？会不会变成‘表演科学’而不是‘做科学’？”
周深思考了一会儿：“谨一，你觉得我做音乐，是‘表演艺术’还是‘创造艺术’？”
“两者都有吧。”
“对。”周深点头，“在舞台上表演，在录音棚创作，接受采访，参加活动……这些不同形式的‘音乐工作’，本质都是在传递音乐的价值。科研应该也一样——做实验、写论文是科研，做科普、跨界合作也是科研的一种形式，只要核心还是探索真理、服务社会。”
他顿了顿：“而且，你不觉得吗？你现在的处境，本身就是一个重要的研究课题——在现代社会中，科学家如何与公众对话，如何面对多重的身份期待，如何在保持学术深度的同时产生广泛影响。你正在亲身实践这个课题。”
陈谨一若有所思地搅拌着碗里的汤。周深的话让她想起评审会上那位年轻评委的问题——科研的伦理和社会责任。也许，积极参与科学传播，本身就是履行这种责任的方式。
“但是时间呢？”她提出实际的顾虑，“杰青申请如果通过，研究任务已经很重。再加上国际合作，再加上跟拍项目……”
“那就做选择。”周深说，“不是所有机会都要抓住。选择那些对你最有意义、最可持续的。其他的，可以婉拒或推迟。”
他握住她的手：“而且记住，你不需要一个人承担所有。你有团队，有学生，有我。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让这些工作产生协同效应，而不是互相消耗。”
陈谨一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心里涌起一股暖流。是啊，她不再是一个人了。她有周深，有学术伙伴，有支持她的团队。她可以更勇敢地迎接挑战，因为知道身后有人支持。
“我想接受跟拍项目。”她最终决定，“但需要设定明确的边界——不能影响核心科研时间，拍摄内容必须真实，我有最终剪辑建议权。”
“很好。”周深微笑，“那国际合作呢？”
“继续推进，但节奏要控制。每年去硅谷的时间不能超过一个月。”
“合理。”周深点头，“那杰青申请？”
“等结果。”陈谨一笑了，“这个我控制不了，只能等待。”
晚餐后，两人沿着街边散步。六月的晚风温暖宜人，街边的槐树开满白色的花，香气淡淡地飘散。
“周深，”陈谨一忽然说，“谢谢你，总是能帮我理清思路。”
“因为旁观者清。”周深微笑，“而且，看着你一步步走出自己的路，我也在学习和成长。”
他们走过一个街角，前面是灯火通明的商业区。巨大的电子屏上正在播放广告，画面切换时，陈谨一看到了自己的脸——是之前电视节目的片段，她正在讲解声音的数学之美。
她停下脚步，有些恍惚。屏幕上的自己自信、从容，眼里有光。那个曾经只存在于实验室和论文里的陈谨一，此刻正在城市的夜空下，被无数人看见。
周深也看到了，他轻轻搂住她的肩膀：“看，你已经影响了很多人。”
陈谨一靠在他肩上，轻声说：“我只是……在做自己认为对的事。”
“这就够了。”周深说，“真实的你，就是最好的你。”
电子屏的画面切换了，变成了别的广告。但那个瞬间的影像，已经印在了陈谨一的记忆里——不是作为某种象征，而是作为一个确认：她走过的路，她做的选择，她成为的样子，都是有意义的。
前方，城市的灯火绵延不绝，像一条光的河流。而她和周深，正并肩走在这条河流边，走向属于他们的、充满未知但也充满可能的未来。
六月的夜晚，温暖而明亮。就像他们此刻的心，经历过风雨，依然坚定地跳动着，向着光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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