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第一周：缓慢的校准
陈谨一暂时住在周深在朝阳区的一套公寓里——不是他常住的那套，而是他早年购置、装修好后一直闲置的房子。两室一厅，朝南，暖气充足，社区安静。周深给她的解释很实际：“这里离协和医院近，复查方便。而且没有人知道这个地址，你可以安静休养。”
他没有说“你可以住到康复”，也没有说“暂时借住”。只是把钥匙交给她，告诉她物业和家政的联系方式，然后说：“需要什么随时告诉我，我住得不远。”
这种分寸感让陈谨一感到舒适。她需要时间适应“被照顾”而不感到负担，需要空间来整理自己病后的新身份。周深给了她这个空间，像给一株移栽的植物留出缓苗期。
第一天的晚餐是周深带来的。不是他做的，是从一家口碑很好的粤菜馆订的汤和粥，清淡但营养均衡。他陪她吃完，收拾好餐盒，然后说：“我八点有线上会议，先走了。明天上午我送你去医院复查，九点来接你，可以吗？”
“可以。谢谢你，周深。”
“不客气。”他走到门口，转身，“对了，Wi-Fi密码在路由器背面。书架上有些书，无聊可以看。还有——”他顿了顿，“晚上如果觉得不舒服，随时给我打电话。我手机不静音。”
门轻轻关上。陈谨一在玄关站了一会儿，然后慢慢走回客厅。公寓很整洁，显然提前打扫过。书架上确实有不少书，从数学专著到小说散文都有，甚至有几本她提过的、一直想读但没时间读的冷门声学理论。
她抽出一本，翻开扉页，发现上面有周深的字迹：“2020年6月购于PageOne，想到你可能喜欢。”日期是她失联后的第三个月。
她一本本翻过去，几乎每本书都有类似的标注。有的是“听尹约提过这本”，有的是“看到书评想起你”，有的是简单的“觉得你会感兴趣”。
这不是刻意的展示，更像是他在这九个月里，用这种方式延续着与她的连接——买下一本她可能喜欢的书，像完成一个小小的仪式，确认她还在他的世界里，以某种形式存在。
陈谨一把书抱在怀里，在沙发上坐下。窗外的北京夜景璀璨，室内温暖安静。九个月前，她躺在苏黎世冰冷的病床上，想象着回来的场景，却从没想过会是这样的——平静，踏实，被如此细致地接住。
手机震动，是周深发来的消息：“到家了。你早点休息，明天见。”
她回复：“好。你也是。”
对话简短得像多年的老友。但陈谨一知道，这简短的背后，是九个月的分离淬炼出的新的默契——不再需要刻意的热烈，只需要确认彼此安好。
第二天上午：协和医院的复查
周深准时出现，开车送她去协和医院。车上，他递给她一个保温杯：“温的陈皮水，对心脏好，也不影响检查结果。”
医院里人很多，但周深提前预约了特需门诊，流程顺畅许多。心电图、心脏彩超、血液检查……陈谨一按部就班地完成每一项。周深始终陪在她身边，但保持适当的距离——在她需要时递上水，在她等候时安静地坐在旁边看手机，在她与医生交流时不插话，只在她眼神询问时给出一个鼓励的点头。
心脏科主任是位五十多岁的女教授，看完所有检查结果后，表情谨慎而乐观：“从数据上看，恢复情况比预期好。瑞士那边的治疗方案是有效的，虽然过程艰难，但确实逆转了部分心肌病变。”
陈谨一的手在膝盖上微微收紧：“那……未来的生活，需要注意什么？”
“首先，要接受一个事实：你的心脏功能不可能恢复到病前水平。”医生的语气温和但直接，“但这不意味着生活质量一定会下降。只是需要调整节奏——不能熬夜，不能过度劳累，情绪要保持平稳，饮食要规律。每周适当的运动，但要控制强度。另外……”医生看向周深，“家人要学习一些基本的急救知识，比如心脏骤停的识别和心肺复苏。当然，我们不希望用到，但要有准备。”
周深认真地点头：“我记下了。您这里有相关的培训资料或课程推荐吗？”
医生给了他一张名片：“我们医院每月有面向患者家属的急救培训，你可以报名。”
“好的，谢谢医生。”
走出诊室，陈谨一有些沉默。直到坐进车里，她才开口：“刚才医生说的那些……会不会让你觉得负担太重？”
周深正在系安全带，闻言转过头看她：“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陈谨一诚实地说，“如果是以前的我，可能会觉得这是负担。但现在……我不知道。”
“那我告诉你我的答案。”周深发动车子，语气平静，“这不是负担，这是信息。就像我知道你的声带在什么状态下需要休息，知道什么样的编曲适合你的音域一样，现在我需要知道你的心脏在什么情况下需要注意，什么样的生活节奏适合你。本质上没有区别——都是关于如何更好地支持你做你想做的事。”
车子汇入车流。周深继续说：“而且，你觉得这九个月，我看着你失联、猜测你可能病重、却什么也做不了的时候，那种感觉不叫‘负担’吗？那才叫负担——无能为力的负担。而现在，至少我知道该做什么，知道怎么帮你，这反而让我觉得踏实。”
陈谨一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良久，轻声说：“我以为……你会想要一个健康的、不需要这么多照顾的伴侣。”
“那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伴侣？”周深反问，“一个在你生病时告诉你‘加油，自己扛过去’的人？还是一个愿意学习急救知识、愿意调整生活节奏来适应你的人？”
陈谨一无法回答。
“谨一，”周深的语气软下来，“爱不是只爱对方强大完美的部分，是爱那个完整的、包括脆弱和局限的人。如果你只能接受被爱你的强大，那你也只爱了表面的我。真正的爱是——我知道你心脏不好，你知道我有时候会焦虑；我知道你需要定期复查，你知道我工作压力大时需要独处；我们知道彼此的软肋，然后选择一起面对，而不是假装它们不存在。”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这九个月，我最大的成长就是明白了这件事。所以，不要觉得你的病是负担。它是你的一部分，就像我的声音特质、我的性格敏感点一样，是我们需要共同了解和管理的客观存在。仅此而已。”
陈谨一觉得眼眶发热。她转过头，不让周深看见自己湿润的眼睛。
车子在一个红灯前停下。周深从储物格里拿出一包纸巾，递给她，什么也没说。
绿灯亮起，车子继续前行。陈谨一擦掉眼泪，看着窗外北京冬日的街道，忽然觉得这座城市不再那么冷硬陌生。因为它此刻包容着这样一段对话，这样一个人，这样一种她从未想象过、却如此真实的爱情形态。
第一周的尾声：深夜的对话
周六晚上，周深带来食材，在公寓的厨房做了简单的晚餐。陈谨一靠在厨房门口看着他忙碌的背影——系着围裙，动作熟练，偶尔会哼两句不知名的旋律。
“你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她问。
“这九个月。”周深没有回头，继续切着番茄，“睡不着的时候，就看烹饪视频。发现做饭和音乐很像——都需要节奏、配比、和恰到好处的火候。”
“结果呢？”
“大部分能吃。”周深笑了，“少数几次惊艳，更多时候平平无奇。但至少饿不死了。”
晚餐是番茄牛腩煲和清炒西兰花，配米饭。味道确实不算惊艳，但温暖妥帖。两人对坐在餐桌两边，像很多个普通的夜晚一样。
饭后，周深收拾厨房，陈谨一坐在沙发上看书。窗外又开始下雪，细碎的雪花在路灯的光晕里飞舞。
周深收拾完，端了两杯热牛奶过来，递给她一杯：“医生说你睡前可以喝点温牛奶，助眠。”
“谢谢。”陈谨一接过，温度刚好。
周深在她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没有开电视，也没有玩手机，只是安静地喝牛奶。客厅里只有暖气片轻微的嗡鸣，和翻书页的声音。
“周深。”陈谨一忽然开口。
“嗯？”
“在苏黎世的时候，有一次情况特别不好。医生下了病危通知，我当时想……”她顿了顿，“如果我死了，最遗憾的是什么。”
周深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但没有打断她。
“我遗憾的，不是没解开下一个猜想，不是没完成哪个研究项目。”陈谨一的声音很平静，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我遗憾的，是没来得及告诉你——谢谢你十三岁那年捡到我的身份证。谢谢你陪我走过贵阳的冬天。谢谢你在我决定去乌克兰时说‘那就唱’。谢谢你等我这么多年。”
她抬起眼，看向他：“还有，对不起。对不起用那种方式离开，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九个月，对不起没有更早一点……学会诚实。”
周深放下杯子，走到她面前，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她平齐。他的眼睛在灯光下很亮，盛着温柔的光。
“我也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他说，“在你失联的第四个月，我差点崩溃。不是因为联系不上你，是因为我忽然意识到——如果我真的失去你，我这辈子最遗憾的，不是没听过你对我唱情歌，不是没和你正式约会过，甚至不是没说过‘我爱你’。”
他握住她的手，掌心温暖：“我最遗憾的是，没有在你健康的时候，更认真地告诉你：陈谨一，你不需要证明任何事，不需要成为任何人，就只是你现在的样子——理性得有点笨拙，固执得让人心疼，但又那么勇敢，那么真实——就足够让我用一生去珍惜。”
陈谨一的眼泪滑下来，滴在他们交握的手上。
“所以，”周深的声音有些哑，但很坚定，“我们扯平了。你欠我一个道歉，我欠你一个告白。现在两清了。接下来，我们从零开始，慢慢来，一步一步走。可以吗？”
陈谨一点头，眼泪流得更凶，但脸上是笑着的：“可以。”
周深站起身，但没有松开她的手。他弯腰，很轻很轻地，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像羽毛拂过，像雪花融化，短暂而珍重。
“这是印章。”他说，眼睛里也有水光，“盖在我们新的合约上。内容很简单：从今天起，陈谨一和周深，正式成为彼此生命中的第一责任人。不是因为你病了需要照顾，不是因为孤独需要陪伴，只是因为——你是你，我是我，而我们选择在一起。”
陈谨一仰头看着他，哽咽着说：“我接受这份合约。”
“那，”周深笑了，眼泪终于滑落，“合作愉快，陈博士。”
“合作愉快，周先生。”
窗外的雪静静地下着，覆盖了城市的喧嚣，也覆盖了过往所有的伤痛与遗憾。
在这个普通的冬夜，在这个温暖的房间里，两个伤痕累累又更加完整的人，终于用最诚实的方式，确认了彼此的心意。
没有盛大的仪式，没有浪漫的誓言。只有一个吻，一份合约，和从此以后，共同面对一切风雨晴暖的决心。
而这份决心，比任何誓言都更坚固——因为它诞生于脆弱之中，却因此拥有了无可摧毁的韧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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