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光阴，于深海龙宫不过弹指。
育麟殿内，珍珠帘幕分隔出两个区域：东苑银霜铺地，西苑霞光氤氲。
寸心趴在暖玉台上，粉色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拍打着水流。
她已经长到三丈有余，鳞片从初生的薄软变得坚硬瑰丽，在幽暗中流转着从桃粉到胭脂的渐变光泽。龙身上金色纹路越发清晰，偶尔会自主吸收月华，鳞片上银光流转。
“公主，该练功了。”
龟丞相的孙女小龟女捧着玉简游过来。她化形不久，还背着一个青绿色的龟壳，说话慢吞吞的。
寸心懒洋洋地抬起眼皮。
百年间，她已能完全掌控这具龙身。
龙族的血脉天赋逐渐显现：对水灵之气的掌控精细入微，能轻易让水流凝成各种形态；而她还能引动一丝月华之力，在夜间修炼事半功倍。
但最让龙宫上下侧目的，是她的心性。
龙族幼年期通常顽劣好动，如敖烈——此刻正在东苑追着一群发光水母疯跑，银鳞上沾满了海藻。
可寸心不同。她三岁能静坐整日参悟基础法诀，五岁已熟读龙宫藏书阁前三层的典籍，十岁开始改良传统的水系术法。
如今百年过去，她表现出来的沉稳和智慧，时常让敖闰和红瑶面面相觑。
“今日练《碧波九转》第三层。”寸心开口，声音还带着幼龙的清稚，语气却老成，“你且看好。”
她抬起右前爪，粉色的爪尖在空中虚划。
没有念咒，没有结印，周围的海水却自动响应。以她为中心，方圆十丈内的水流开始旋转，形成一个精致的漩涡。漩涡分九层，每层的转速、流向都不同，却又和谐统一。
更妙的是，漩涡中浮现出淡淡的银色光点——那是她融入的月华之力，让整个术法带上了一丝清冷肃杀的气息。
小龟女看得眼睛发直：“公、公主……这已经不是《碧波九转》了……”
“改良版。”寸心收回爪子，漩涡缓缓散去，“原功法只重水量压制，忽略了水流的‘柔’与‘变’。加入月华之力的引导，可让漩涡具备迷惑心神之效。”
她顿了顿，又道：“不过你修炼时莫要强加月华，等你筑基后再试。”
“是……”小龟女崇拜地点头。
这时，东苑传来“轰”的一声巨响。
敖烈撞塌了珊瑚假山，银白色的龙身在碎石堆里打了个滚，不仅没哭，反而兴奋地嗷嗷叫：“妹妹！看我新练的腾云术！”
他腾空而起，周身银光爆闪——然后一头撞上了育龙苑的防护结界，在空中晕乎乎转了两圈，“噗通”掉进灵泉池里。
寸心叹了口气。
“烈儿！”红瑶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龙后疾步游入，先检查敖烈有无受伤，确定只是撞晕后，才转头看向寸心，眼神复杂，“寸心，你哥哥又胡闹，你怎么不拦着？”
“拦不住。”寸心平静道，“兄长精力旺盛，让他撞几次结界，就知道疼了。”
龙后噎了一下。
这话实在不像个百岁幼龙该说的。
龙后游到西苑暖玉台边，伸手抚摸女儿的鳞片。粉色的龙鳞触感温润，隐隐有灵气流转。
“寸心，”红瑶柔声问，“你近日……可有什么不适？”
百年间，这样的试探不止一次。
父母显然察觉到了她的异常——过于成熟的思维，偶尔流露的、仿佛看透世事的眼神，还有那些对修炼功法精准到可怕的改良建议。
寸心知道他们怀疑什么：或许是得到了上古龙族的血脉传承，或许是其他秘辛。
但她无法解释，总不能说“我是穿越的，看过剧本”。
“没有不适。”她垂下眼睑，琉璃粉的眸子里映出母亲担忧的脸，“只是觉得修行有趣。”
红瑶凝视她片刻，终究没再追问，只轻声道：“若有任何事，定要告诉娘亲。”
“嗯。”
龙后离开后，寸心重新趴回玉台。她闭目内视，意识沉入识海深处。
那里悬浮着许多记忆碎片，像一面面破碎的镜子。大部分画面模糊不清，但有三块特别清晰：
第一块是粉衣女子跪在瑶池，王母冷漠的脸。
第二块是西海深渊的寒铁锁链，海水腥咸。
第三块……尚未完全显形，但最近越来越频繁地闪烁，像是有什么要破封而出。
【三岁那年第一次清晰看见的画面，究竟是什么？】
她努力回忆。三岁生辰那天，她正在修炼，突然眼前一黑——
再睁眼时，视野变了。
不再是龙宫，而是一片冰冷的海域。粉衣女子背对着她，站在西海岸边。女子身前是个银甲神将，手持三尖两刃刀，背影挺拔如松。
两人在说话，可她听不见声音。只能看见女子忽然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却掉下来。
女子慢慢走向大海，两人牵着的手渐渐断开，男子的手停在半空，最终缓缓收回。
然后女子转身，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男子后，纵身跃入西海。
银甲神将站在原地，没有追，没有喊。只隐在披风下的手紧紧握着，指节发白。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
那之后百年，这段记忆反复出现，每次都比上次清晰一分。最近甚至能听见零星的字句：
“……杨戬，到此为止吧。”
“寸心，你……”
【杨戬。】
这个名字在识海中荡起涟漪。
寸心睁开眼，琉璃粉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冷光。
她知道那是未来，是她必须避开的命运。
玄衣银甲，三尖两刃刀，司法天神杨戬——原主悲剧的根源。
“妹妹！”敖烈湿漉漉地游过来，金色龙瞳里满是兴奋，“我学会水遁了！你看！”
他周身银光一闪，“唰”地消失在原地，下一秒从十丈外的珊瑚丛里钻出来，得意地摇头晃脑。
寸心看着他。
记忆里，敖烈后来会成为取经路上的小白龙，经历鹰愁涧之劫，最终得封八部天龙。那也是一段身不由己的命运。
“兄长，”她忽然开口，“你想过未来要做什么吗？”
敖烈歪头：“未来？当然是当西海最厉害的三太子！以后帮父王镇守海域，打跑那些捣乱的妖族！”
很天真的回答，符合百岁幼龙的心性。
寸心沉默片刻，道：“那就好好修炼。实力够强，才能保护想保护的人。”
“那是自然！”敖烈用脑袋蹭蹭她，“等我厉害了，也保护妹妹！谁敢欺负你，我就揍他！”
粉色幼龙的尾巴轻轻摆动。
保护吗……可她真正需要避开的，或许不是外敌，而是那些看似温柔的陷阱，那些名为“爱情”的劫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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