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根心低语
“星辰”再次亮起。并非真正的星辰,而是穹顶上那些发光苔藓和地衣的特定种类,在某种极有规律的、仿佛与地脉能量同步的周期中,集体焕发出比平时更明亮柔和的乳白色光辉,将整个地下圣地映照得如同晨曦初现的森林。这光芒驱散了角落的黑暗,却并不刺眼,反而带着一种唤醒生命、净化污浊的温暖力量。
陈实几乎一夜未眠。身体在“深根”能量场的滋养下恢复了一些,但大脑却异常清醒。长老的话、王大河体内潜伏的危机、自己这“残缺”印记的隐患,如同解不开的结,在心头反复缠绕。他反复触摸着手臂上的纹路,那温润的共鸣感依旧,却也隐隐感到一种自身与这片古老圣地之间,存在着一层难以言喻的、微妙的“隔膜”。仿佛他是一把锈蚀的钥匙,勉强能插入锁孔,却无法顺畅转动,开启那扇通往更深奥秘的门。
刘老栓和石头倒是得到了宝贵的休息。在绝对安全的环境和药师草药的帮助下,两人的体力恢复了大半,石头背后的伤口也结了痂,行动无碍。唯有王大河,依旧沉睡不醒,脸色在莹白光芒下显得更加苍白透明,仿佛那层晶体微光正在与皮下的某种阴影进行着无声的拉锯。
当光芒达到最盛时,昨晚那位高大的守根人战士(陈实从药师那里得知他叫“岩哨”)无声地出现在侧洞口。他没有带武器,只做了一个简洁的“跟随”手势。
陈实三人立刻起身,小心地抬起担架(由守根人提供的柔韧藤蔓和兽皮制成)上的王大河,跟着岩哨走出洞窟。
圣地沐浴在“晨光”中,显得更加神圣而充满生机。发光的植物轻轻摇曳,暗河流水潺潺,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水汽和植物的芬芳。一些守根人已经在河边或平台上开始一天的劳作,打磨工具、照料发光的苔藓、或者进行着某种缓慢而富有韵律的、类似冥想或祈祷的仪式。他们对陈实一行投来平静的目光,没有好奇,没有敌意,只有一种深邃的、仿佛知晓一切因果的淡然。
岩哨带着他们沿着暗河向上游走去。河岸逐渐收窄,地势开始抬升。他们离开了主要的居住区,进入了一片更加幽静、能量波动也越发清晰可感的区域。岩壁上的人工开凿痕迹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古老、更加浑然天成、仿佛与岩石本身一同生长出来的纹路和导引槽。这些纹路与陈实的印记有更多相似之处,线条更加流畅、完整,散发着一种圆满、和谐的韵律感。
空气中那种源于大地的脉动声越来越强,越来越清晰,不再仅仅是声音,更像是一种直接作用于心灵和细胞的、充满信息的共鸣。陈实手臂上的印记开始持续地发烫、脉动,与周围环境产生着强烈的交互。他感觉自己仿佛正行走在一个巨大活体的神经网络内部,每一条纹路都是信息传递的通道,每一次脉动都是能量循环的吐纳。
终于,他们来到了暗河的源头——或者说是其中一条重要支流的源头。
那是一个巨大的、半圆形的天然洞窟入口。入口高约二十米,宽逾三十米,边缘布满了发光的晶簇和古老而完整的“深根”纹路。洞口内没有火光,却自然散发出一种柔和的、仿佛由内而外的乳白色光晕。那股强大而纯净的地脉能量,正是从这里源源不断地涌出,流入暗河,滋养着整个地下圣地。
这就是“根心大厅”的入口。仅仅是站在洞口,就能感受到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令人敬畏的庄严与浩大。个人的烦恼、伤痕、甚至生死,在这股宏大的存在面前,都显得如此渺小。
岩哨在洞口停下脚步,转身面对陈实四人。他的目光逐一扫过他们,最后定格在陈实身上,用生硬但清晰的语言说道:“前面,我们不能进了。只有‘持纹者’(他看向陈实),和需要‘根心’裁决的‘受蚀者’(他看向担架上的王大河),可以进入聆听。其他人,在此等候。”他的语气不容置疑,指向洞口一侧一块平坦的岩石,示意刘老栓和石头留下。
刘老栓眉头一皱,刚要开口,陈实对他轻轻摇头。他明白这里的规则,也感受到了入口处那股无形的、温和却坚定的排斥力场——它允许“持纹者”和特定的“求问者”通过,却会阻挡无关者。这或许是一种保护,也是一种筛选。
“栓叔,石头,你们在这里等。照顾好自己。”陈实沉声道,“我带大河进去。”
刘老栓看着陈实眼中不容动摇的决意,又看了看洞口那神秘的光晕,最终点了点头,和石头一起退到指定位置。“小心。有什么不对,立刻喊我们。”他压低声音,手不自觉摸向腰间——才想起武器早已上交。
陈实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印记与洞口能量场的牵引。他不再犹豫,双手抬起担架前端(另一端由岩哨帮忙抬起,送至洞口边缘),迈步,踏入了那片乳白色的光晕之中。
一步跨入,仿佛穿过了一层温暖的水膜。
内外是两个世界。
洞内并非想象中的“大厅”,而是一个更加辽阔、更加不可思议的、仿佛由纯粹能量和结晶构成的奇异空间!脚下是光滑如镜、微微荡漾着能量涟漪的“地面”,并非实体,更像是凝结的能量层。四周和上方没有明确的墙壁和穹顶,只有无穷无尽的、缓缓流转旋转的乳白色和淡金色的光雾,光雾中,无数更加明亮、更加复杂的“深根”完整纹路如同活着的星河,在其中蜿蜒流淌、明灭闪烁。
空间的中心,是一棵无法用语言形容的、介于晶体巨树、能量漩涡和生命图腾之间的宏伟存在。它从下方的能量层中“生长”而出,主干由无数交织的、流动着璀璨光芒的能量脉络构成,向上分出无数枝桠,枝桠末端不是树叶,而是不断绽放又收拢的、蕴含无尽信息的立体符纹光团。整棵“树”无声地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带动整个空间的能量光雾随之流转,散发出洗涤灵魂的柔和波动。
这就是“根心”?一个活着的、由纯粹“深根”能量和古老协议构成的核心意识或记忆载体?
仅仅是注视着它,陈实就感到自己的意识仿佛要被吸进去,融入那片浩瀚的光之海洋。他连忙稳住心神,将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担架上。
王大河的身体一进入这个空间,立刻发生了变化。他体内那层一直微弱的晶体光芒,如同风中的残烛,猛地明亮了一瞬,似乎在与根心的能量产生共鸣!但同时,他皮肤下那些不祥的、隐约的暗红色阴影(污染的迹象),也如同被惊动的毒蛇,开始更加明显地游走、扩散!两股力量在他体内激烈对抗,让王大河即使在昏迷中,也痛苦地皱紧了眉头,发出低低的呻吟。
陈实知道不能再等。他将担架轻轻放在能量层构成的地面上(担架悬浮其上,微微起伏),然后自己跪坐下来,闭上眼睛,将所有意念集中在手臂的印记上,努力去“聆听”、去“感应”这片空间的“话语”。
起初,只有浩瀚的能量潮汐声,如同宇宙的呼吸。渐渐地,一些更加具体、更加古老的“信息流”开始顺着印记与空间的连接,流入他的意识。
那不是语言,是画面、是感觉、是纯粹的知识。
他“看”到了这片山脉在亘古之初的诞生,看到了地下纵横交错的能量网络(“深根”的雏形)如何被最初的智慧生命发现、引导、编织成守护大地的巨网。他感受到了那种与万物共生、调节平衡的和谐意志。
接着,画面一变。他感受到了巨网某个节点的剧痛和污染——正是“铁与火的坟墓”所在的位置!上古的灾难并非外敌,而是一种源自地心深处、与生命能量截然相反的“虚无侵蚀”(“荒蚀”)的爆发。上古的守护者们付出巨大代价,将其大部分封印、放逐,但也留下了伤痕和薄弱点。
然后,是近现代的“噪音”和“亵渎”。他“看到”那些后来者(实验室的建造者们)如何愚蠢地挖掘伤痕,窃取破碎的“深根”力量,试图用其控制甚至融合“荒蚀”,制造出扭曲的“新生命”……疯狂的实验、失控的污染、被异化的生命、以及最终整个设施被反噬、沦为巢穴的悲剧。
信息流中也包含了关于“泣石”(那块晶体)的片段——它是上古封印的一部分,一种能将“荒蚀”暂时“镇静”并转化为温和能量的缓冲装置。以及关于“根纹”(印记)——它是与“深根”网络沟通的凭证,完整的纹路代表完全的权限和理解,而残缺的纹路……则可能带来误解、错乱,甚至被反向侵蚀的风险。
最后,所有的信息流缓缓汇聚,指向了此刻,指向了陈实和他带来的王大河。
一股清晰的、充满悲悯但也异常严厉的“意念”,如同根心之树直接的低语,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残缺的持纹者,你带来了被‘荒蚀’深度侵染的战士。‘泣石’的光即将熄灭。他的生命,与侵蚀已深度纠缠。净化,需要将他体内‘荒蚀’的部分,连同一部分被污染的生命本源,一同剥离、放逐。过程痛苦,且他可能失去部分记忆、情感,乃至……人格的完整性。你,是否愿意为他承担选择的风险与代价?】
【而你自身,残缺的纹路如同破损的桥梁。你可以选择在此尝试补全、深入理解,真正连接‘深根’,获得更完整的力量与知识,但也将背负更沉重的守护责任与风险。或者,你可以选择带着现有的理解离开,你的纹路会逐渐沉寂,但你将回归相对平凡的轨迹。】
【选择吧。根心将尊重每一个意志。但每一个选择,都将引向不同的命运支流。】
低语渐渐隐去,只留下浩瀚的能量场和那棵静静搏动的光之树。
陈实跪在能量地面上,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内心掀起了惊涛骇浪。这不是战斗,却比任何战斗都更考验心志。
救王大河,可能要让他变成另一个人,甚至可能失败。
补全印记,意味着更深的卷入,可能获得力量,也可能被这古老而沉重的系统同化或压垮。
而选择权,就在他手中。
他睁开眼,看向身旁担架上痛苦挣扎的王大河,又看向自己手臂上那微微发光、却隐现裂痕般不协调感的纹路。
根心大厅一片寂静,只有能量流动的嗡鸣,仿佛在等待着他的回答,那将决定两人,乃至可能更多人性命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