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地脉迷途
黑暗。粘稠、冰冷、带着陈旧铁锈和绝缘皮焦糊气味的黑暗。只有头顶检修口缝隙透下的、被暗红雾气污染的微弱幽光,以及下方同伴头灯摇晃的、细如萤火的光斑。
陈实双手被冰冷的金属爬梯冻得几乎失去知觉,只能依靠手臂和腰腹的力量,控制着下滑的速度。耳边是呼啸而过的、从下方涌上的阴冷气流,以及爬梯因承重和锈蚀发出的、令人心悸的“嘎吱”呻吟。上方,狮鹫愤怒的啄击声和更多怪物苏醒的嘈杂嘶吼,如同闷雷,透过并不严实的网格板缝隙压下来,时刻提醒着毁灭近在咫尺。
下滑了大约十几米,双脚终于触到了实地——一个狭窄的、呈T字形的管道交汇处。脚下是厚厚的积水和油污混合物,冰冷刺骨,散发着难以形容的恶臭。刘老栓和石头已经等在这里,王大河被刘老栓半抱半扶地靠在相对干燥一点的管壁上。石头背上的伤口简单包扎过,但脸色因失血和寒冷而苍白。
“怎么样?”陈实落地,立刻询问。
“死不了。”石头咬牙道,声音因疼痛而变形,“那扁毛畜生的爪子真他娘利。”
刘老栓则用头灯快速扫视着三个方向黑漆漆的管道。“三条路。都他娘的不像人走的。”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焦躁。管道内壁布满了陈年的污垢和可疑的粘液痕迹,直径仅容一人弯腰通过,深处一片死寂,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仿佛巨型水泵或压缩机运转的低沉轰鸣,以及……某种更加悠远、更加宏大的、如同大地本身脉动般的闷响。
陈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感受着手臂上印记传来的微弱波动。在冰封大厅里,印记的反应是混乱和排斥;但到了这更深的地下,远离那些被扭曲的“深根”造物和爆发的“蚀”污染源,印记虽然依旧沉寂,却隐隐传来一种极其微弱的、如同回到母体般的、与周围岩石和地脉能量隐隐契合的稳定感。
这里,似乎更接近“自然”的、“未受严重污染”的地层深处?或者说,这里的环境更贴近“深根”系统原始的工作层面?
“听声音。”陈实侧耳倾听,“那边的轰鸣像是还在运转的机械,可能是冷却系统的残余部分或者别的什么。但那个更低的、更闷的声音……”他指了指脚下,“像是……地下的水流?或者地脉能量流动?”
“管他是什么,得选一条走。上面的东西随时可能追下来。”刘老栓打断道,目光锐利地扫过三条管道。凭猎人的直觉,他指了指那条传来最沉闷大地脉动声的、向下倾斜角度最大的管道,“走这边。活水(或者活能量)的地方,可能通着更大的空间,或者……出口。”
没有更好的选择。陈实点头:“栓叔打头,我断后。小心。”
一行人再次钻进狭窄的管道。这一次,环境更加恶劣。管道内异常潮湿,冰冷的地下水混合着油污不断从管壁渗出,滴落在身上,很快浸透了本就单薄的衣物。脚下打滑,需要手脚并用才能艰难前进。空气污浊沉闷,充满了甲烷和硫化物的淡淡臭味,呼吸越来越困难。
但正如刘老栓所料,越往前走,那股来自大地深处的脉动感就越发清晰。不再是模糊的闷响,而是一种有节奏的、充满力量的、仿佛无数根系在岩层中缓慢生长舒张所带来的、源自整个山脉根基的律动。这律动并不狂暴,反而带着一种古老的、恒定的、包容一切的厚重感。它冲刷着陈实心中的惊惧和疲惫,让他手臂上的印记传来久违的、平和的温暖。
这感觉……像是靠近了一个规模远超北沟节点、状态可能更加稳定(或者至少未被严重污染和扭曲)的“深根”系统大型能量节点或地脉汇聚点!
难道他们歪打正着,正在靠近这片山脉真正的“根”?
这个念头带来一丝希望,但也伴随着更深的疑虑。如此重要的地方,为何会与那个充满扭曲实验和污染巢穴的地下设施连通?是上古“深根”网络本身就覆盖了整个区域(包括后来建造的实验室),还是实验室的建造者,有意或无意地利用了,甚至试图窃取或干扰这个地脉节点?
爬行了不知多久,时间在绝对的黑暗和单一的攀爬动作中失去了意义。就在体力快要耗尽、绝望再次滋生时,前方的刘老栓忽然停了下来。
“到头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喘息,也有一丝如释重负。
陈实和石头挤上前去。管道在这里终止于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天然岩洞出口。出口外,不再是人工建筑的痕迹,而是一片令人震撼的、纯粹自然的地下奇观!
这是一个巨大到无法目测边际的地下穹窿!高度超过百米,宽度更是望不到头。穹窿的顶部,垂挂着无数千姿百态、闪烁着莹莹微光的钟乳石,如同倒悬的森林。地面则是起伏的石笋丛林、清澈见底的地下暗河、以及大片大片散发着柔和乳白色光晕的地衣和苔藓——这些发光植物提供了主要光源,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梦幻的星河倒影!
空气清新冷冽,带着浓郁的负离子和纯净水汽的味道,完全没有人工设施的污浊和污染气息。更神奇的是,这里的温度明显比上面冰封大厅和管道里要高一些,虽然依旧寒冷,但属于自然的、可以忍受的范畴。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在穹窿的中央,有一条宽阔、平缓、深邃的地下暗河静静流淌。河水异常清澈,泛着淡淡的蓝绿色荧光,河底铺满了五彩的砾石和发光的藻类。河的对面,隐约可见岩壁上有着明显人工开凿、并与周围自然环境巧妙融合的台阶、平台和洞窟入口,风格古朴粗犷,与之前“深根”岩石遗迹一脉相承!
这里,显然是一个未被现代实验室污染和占据的、属于上古“深根”系统的、规模宏大的天然能量节点与圣地!
“我的老天爷……”石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连背后的伤痛似乎都忘了,“这……这是仙境还是地府?”
“是‘根’。”陈实喃喃道,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手臂上的印记正与周围的环境产生着和谐而强烈的共鸣!温暖的能量如同溪流,缓缓洗刷着他身体的疲惫和之前在污染环境中积累的不适。连昏迷的王大河,紧锁的眉头似乎都舒展了一些,呼吸变得更加平稳悠长。
刘老栓没有放松警惕,他锐利的目光扫视着河对岸那些人工痕迹,以及穹窿各处可能藏匿危险的阴影。“地方是好地方,但未必安全。那些台阶和洞窟,谁知道通向哪里?有没有东西守着?”
话音刚落,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担忧——
“哗啦……”
一阵轻微的水声,从他们侧前方的暗河浅滩处传来。
三人立刻警觉地望去。只见靠近岸边的浅水区,几块巨大的、被水流磨得光滑的岩石后面,缓缓站起了一个……身影。
不是蚀生兽,也不是实验室的残留体。
那是一个人。
一个穿着由某种柔韧植物纤维和鞣制兽皮简单缝制的、风格古朴衣物的男人。他身形高大健壮,肤色是常年在不见阳光的地下生活的苍白,但肌肉线条流畅有力。他手中握着一柄磨制得异常锋利的黑曜石长矛,矛尖对准了他们。他的脸上涂抹着一些发光的矿物粉末构成的简单纹路,眼神在穹窿微光的映照下,锐利、警惕,充满了原始的敌意和审视。
在他的身后,更多的身影从岩石后、从附近的洞窟阴影里无声地走了出来。有男有女,装束类似,手中拿着石矛、骨刃或坚韧的藤蔓绳索。他们的眼神同样充满戒备,悄无声息地将陈实四人隐隐包围了起来。
这些人……是生活在这地下“深根”圣地里的……原住民?还是守护者?
他们与上古“深根”文明有什么关系?与上面那个疯狂的实验室又是何种关系?
是敌?是友?
刚刚逃离了钢铁与血肉的噩梦,踏入这片看似安宁祥和的自然圣地,却又立刻被更古老、更神秘的“人”所包围。希望与危机,再次以意想不到的方式交织在了一起。
地脉迷途的尽头,并非坦途,而是另一重充满未知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