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裂隙之下
狭窄的通道里,只有三人粗重的喘息声和头灯光束切割出的、晃动的光斑。空气潮湿冰冷,带着浓郁的泥土和岩石气息,将身后风吼涧那甜腥、焦糊、充满恶意的污染气味暂时隔绝在外。
陈实靠着冰冷的岩壁,感受着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后逐渐平复。手臂上纹路的灼热和刺痛感,在这幽深的地下,也如同退潮般缓缓消散,只留下一丝疲惫的余韵。他试着将感知向外延伸,却发现自己似乎被困在了一层无形的“膜”里,感知范围被严重压缩,连通道外的污染“场”都变得模糊不清。这里,似乎有某种天然的屏蔽或干扰。
“这里……不对劲。”刘老栓打破了沉默,他摘下防毒面具(外面的空气在这里似乎相对干净),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眉头紧锁,“味道不对。没有活气,也没有死气,像是……石头自己喘出来的气。”
石头的描述很怪,但陈实理解他的意思。这里的空气缺乏生机,也缺乏腐朽,只有一种亘古的、冰冷的、属于纯粹岩石和地下水的沉寂。
“先不管这些。”陈实强迫自己从刚才的生死搏杀和这奇异环境的冲击中回过神来,“检查装备,处理伤口,统计剩余物资。我们得弄清楚自己在哪,以及怎么出去。”
三人借着灯光,快速检查自身。陈实除了精神和体力透支,以及一些擦伤外,并无大碍。刘老栓和石头在刚才的阻击中也被爆炸气浪波及,有些淤青和轻微脑震荡,但行动无碍。装备方面,弹药消耗过半,“净焰”弹和特种中和剂已经用尽或丢弃,只剩随身武器、少量口粮和水,以及……那个信号复合装置。
“水省着点喝,食物还能撑两天。”石头清点完,低声汇报,语气带着不安。在这未知的地下,补给就是生命线。
陈实点点头,打开战术平板。不出所料,GPS信号完全丢失,连之前与赵小峰的加密通讯也只剩下无意义的电流噪音。他们彻底与外界失去了联系。
“只能靠我们自己了。”陈实收起平板,看向通道前后两端。后方是他们来的方向,被黑暗吞没,外面是狂暴的污染区和被激怒的怪物。前方,幽深未知。
“走前面。”刘老栓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眼神恢复了老猎人特有的、面对未知时的锐利与警惕,“待在这里不是办法。这通道有风,虽然很弱,但说明前面有出口,或者更大的空间。”
的确,陈实也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冰冷的空气流动,从前方黑暗深处传来。
三人整理好行装,重新戴好头灯(调至节能模式),由刘老栓打头,陈实居中,石头断后,开始小心翼翼地向通道深处探索。
通道比预想的更长,也更加曲折。它并非笔直向下,而是时而上坡,时而下行,有时狭窄得需要侧身通过,有时又豁然开朗,出现一些天然的石室或岔道。岩壁异常光滑,有明显的流水侵蚀痕迹,但奇怪的是,通道内部非常干燥,没有任何水流或渗水的迹象。
随着深入,那股奇异的、能屏蔽感知的“场”越来越强。陈实感觉自己仿佛被包在一层隔音的棉絮里,连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都变得遥远。而手臂上的纹路,则从之前的活跃躁动,变得异常沉静,甚至……有些“慵懒”,仿佛回到了“深根”遗迹内部的那种与环境和谐共存的状态。
这里,与“深根”有关?
这个念头让陈实心中一动。他想起老张说过,北沟溶洞深处发现了与“深根”风格相符的古老开凿痕迹。难道,这条意外发现的通道,也是那个古老系统的一部分?一条未被发现的支线或备用通道?
大约走了半个多小时(时间感在这里变得模糊),前方的通道突然急转向下,坡度变得陡峭。刘老栓停下脚步,示意他们小心。
陈实探头向下望去,头灯的光束落入下方的黑暗,竟一时看不到底!只能看到岩壁向下延伸,消失在视野尽头。而那股微弱的冷风,正是从这深不见底的竖井下方吹上来的。
“有绳子吗?”陈实问。
“有,但不够长。”石头检查了一下携带的攀岩绳,“我们下来时用的接驳绳,最长一段也就三十米。”
三十米,对于这未知的深度来说,远远不够。
就在三人思考如何下去时,刘老栓忽然蹲下身,用手摸索着竖井边缘的岩壁。“这里有东西。”他低声道。
陈实和石头凑过去,只见在头灯光束下,竖井内侧岩壁上,距离边缘约半米的地方,隐约可以看到一些……排列整齐的凹坑?每个凹坑大约有碗口大小,深约十几厘米,间隔也差不多,一路向下延伸,消失在黑暗中。
“台阶?”石头惊讶道。
“更像是……攀爬用的脚窝。”刘老栓用手指测量了一下凹坑的深度和间距,“开凿得很规整,但磨损严重,年头很久了。”
人工开凿的痕迹!这进一步证实了陈实的猜测。这里,很可能真的是一条古老的、人为建造的垂直通道。
“我先下。”刘老栓说着,已经将绳索的一端牢牢系在一块突出的坚固岩石上,另一端系在自己腰间,然后转身,手脚并用,试探着踩进那些古老的脚窝,开始向下攀爬。他的动作稳健而谨慎,如同壁虎。
陈实和石头紧随其后,也系好安全绳,依次进入竖井。攀爬的过程比想象中艰难。脚窝因为年代久远和湿气侵蚀,变得有些湿滑,需要格外小心。垂直的岩壁带来巨大的心理压力,下方是无尽的黑暗,只有头灯照亮的方寸之地和同伴绳索摩擦岩壁的细微声响。
向下攀爬了大约二十多米(绳子已经放到极限,但他们解开了安全绳,因为脚窝提供了足够的支撑),下方的空间似乎变得开阔了一些。头灯光束终于照到了底部——一片相对平坦的、铺着不规则石板的地面。
又向下攀爬了十几米,刘老栓第一个落地,警惕地举枪扫视四周。陈实和石头也相继落地。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天然形成又经过明显人工改造的地下空间。穹顶高约十米,由巨大的、形态各异的钟乳石和石笋构成,在头灯光下折射出幽暗的光泽。地面铺着粗糙切割的石板,虽然积满了厚厚的灰尘,但仍能看出大致的平整。空间中央,似乎有一个低矮的、圆形的石台,周围散落着一些同样覆盖灰尘的、难以辨认真容的物体。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在这个地下空间的另一侧岩壁上,有一个拱形的、明显是人工开凿的门洞,门洞内漆黑一片,不知通向何方。那股微弱的冷风,正是从那个门洞里吹出来的。
“我的老天……”石头低声惊叹,环顾着这隐藏在深山之下的古老场所,“这是什么地方?古墓?还是……”
陈实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被空间中央那个圆形石台吸引了。他慢慢走过去,拂去石台上厚厚的灰尘。
灰尘下,露出了一些模糊的、线条简单的刻画。不是文字,更像是某种记录信息的象形符号或图案。陈实勉强能辨认出:一个代表大山的三角形,一些波浪线(可能是河流或能量),一些仿佛根系般向下延伸的线条,以及……一个被许多根系环绕、似乎悬浮在中间的、带有复杂纹路的圆形符号。
那个圆形符号的纹路,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
他抬起自己的手臂,头灯光下,手臂上“深根”印记的纹路,与石台上那个符号,竟有六七分的相似!虽然石台上的符号更加古朴、简洁,但其核心的结构和韵律,几乎同源!
这里,果然是“深根”系统的遗迹!而且,看这刻画的内容,似乎是在描述“深根”系统与山脉、地脉(能量流)之间的关系?那个被根系环绕的圆形符号,代表的是系统的“核心”或“节点”?
“陈顾问,你看这个!”刘老栓的声音从门洞附近传来。
陈实走过去,只见刘老栓正蹲在门洞旁,用手电照着地面。那里,在灰尘中,有几个相对清晰的足迹!
足迹很大,形状怪异,前端分叉,像是放大了数倍、严重变形的人脚,又带着某种爬行动物的特征。足迹的边缘还沾着一些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绿色发粘的物质——蚀生兽的粘液!
“它们……下来过?”石头倒吸一口凉气,紧张地端起枪指向门洞内的黑暗。
陈实的心也是一紧。蚀生兽的足迹出现在这里,意味着这条古老的通道,并非绝对安全。那些怪物可能偶尔会进入这里,或许是被这下面某种东西吸引,或许只是偶然。
他蹲下身,仔细查看足迹。足迹的朝向是进入门洞的,而且只有进去的痕迹,没有出来的。粘液还很新鲜,说明它们进去的时间不长。
它们进去干什么?里面有什么?
“跟上,小心。”陈实站起身,拔出军刺,做出了决定。既然发现了蚀生兽的踪迹,就必须搞清楚里面的情况。这不仅仅是出于安全考虑,更因为这里是与“深根”相关的遗迹,任何异常都可能隐藏着重要的信息。
三人呈战斗队形,小心翼翼地步入门洞。
门洞后是一条向下倾斜的甬道,同样铺着石板,两侧岩壁上有简单的浮雕,描绘的似乎是先民祭祀、与自然共存(或对抗某种灾害?)的场景,风格粗犷古老。甬道不算长,走了约三十米,前方豁然开朗,又是一个稍小一些的洞室。
而这个洞室里的景象,让三人瞬间停住了脚步,血液几乎凝固!
洞室中央,有一个更加精致的、类似祭坛的石台。石台上,赫然躺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破烂不堪、沾满污垢和暗色血渍的迷彩作战服,身形魁梧,脸上覆盖着尘土和干涸的血迹,几乎看不出原本容貌。但陈实一眼就认出了那身熟悉的服装和那个即便昏迷中也紧握着的、造型独特的猎刀刀柄——
王大河!
他还活着!
然而,让三人心脏骤停的是,在王大河身旁的石台上、地面上,甚至洞室的岩壁角落,盘踞着、蠕动着、悬挂着……不下十只形态各异的蚀生兽!
有的体型较小,如同放大且畸形的蜥蜴或穿山甲;有的则接近他们在外面遭遇过的“标准型”;甚至还有两只,体型异常庞大,几乎塞满了洞室的一角,身上覆盖的角质层呈现出诡异的金属光泽,背部没有明显的肉瘤,取而代之的是数条如同管状器官般不断蠕动、分泌粘液的触须!
它们似乎处于一种奇异的“休眠”或“守护”状态,大部分闭着眼睛(或类似器官),只有少数几只微微翕动着鼻翼或触须。但王大河就躺在它们中间,如同祭品,又像是……被刻意保存起来的“物品”?
而在王大河上方,石台的穹顶位置,镶嵌着一块拳头大小、散发着柔和乳白色微光的、非金非玉的奇异晶体。晶体内部,似乎有极其缓慢流动的、如同星云般的物质。一股微弱但清晰的、与陈实手臂印记同源,却更加平和、更加古老的能量波动,正从晶体中散发出来,笼罩着下方的王大河。
这光芒和能量,似乎对那些蚀生兽有着某种安抚或压制作用,让它们保持着静止。
陈实瞬间明白了。
为什么王大河在落入北沟溶洞、落入蚀生兽巢穴后还能活着。
为什么那些蚀生兽会出现在这条古老的“深根”遗迹通道里。
为什么这里能屏蔽外界的污染感知。
这块奇异的晶体,这个古老的遗迹节点,在某种程度上,“保护”了王大河,也“束缚”或“吸引”了这些蚀生兽!
但这一切,是福是祸?
他们该如何在不惊动这满室怪物的情况下,救出王大河?
裂隙之下,希望的微光与致命的危险,在古老的祭坛上,以一种令人窒息的方式,交织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