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门内
厚重的金属门隔绝了大部分声响,只有沉闷的撞击和模糊的叫骂从另一侧传来,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棺椁。但门内的世界,却是另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一种充满了粘稠恶意和窸窣低语的、活着的死寂。
绝对的黑暗吞噬了一切轮廓,只有三人粗重、压抑的喘息声,以及……从黑暗深处传来的、如同无数细沙摩擦玻璃、又像无数虫足爬过朽木的、连绵不绝的窸窣声。那声音初听细微,却仿佛能穿透耳膜,直接刮擦在灵魂深处,带来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无法抑制的恐惧。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到极致的、混合着腐肉、化学药剂、霉菌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甜腥气的恶臭,几乎让人无法呼吸。温度也异常闷热潮湿,皮肤上很快就凝结了一层粘腻的冷汗。
“别动……别出声……”赵老黑的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调,在黑暗中摸索着抓住陈实和王大河的手,冰凉的指尖传递着无法言喻的恐惧,“它们……它们对声音和震动敏感……对……对新鲜血肉的味道更敏感……”
陈实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小腿的伤口火辣辣地疼,血液正缓缓渗出,浸湿了裤腿。他知道,这血腥味在这样污浊的空气里,或许微不足道,但对那些被称为“蚀”的东西来说,可能是最强烈的诱饵。
他轻轻挣脱赵老黑的手,摸索着从防水布包裹的贴身口袋里,掏出了那支强光爆闪手电。他没有立刻打开,而是握在手里,像握着一根最后的救命稻草。另一只手,则紧紧握住了柴刀的刀柄,冰冷的触感带来一丝奇异的镇定。
“王叔,您怎么样?”陈实压低声音,几乎是用气音问道。
“死不了……”王大河的声音同样压得极低,带着强忍痛苦的嘶哑,“左臂……废了。耳朵……嗡嗡响。外面……好像消停了?”
门外的砸门声和叫骂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或许是追兵意识到无法强行破门,又或许是……他们也听到了门内那越来越清晰的窸窣声,感到了畏惧?
但这并不意味着安全。真正的威胁,在门内。
“老黑叔,这里……就是C7区?关押‘蚀’的地方?”陈实问,眼睛在绝对的黑暗中徒劳地睁大,试图适应这深沉的墨色。
“应……应该是……”赵老黑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我也没进来过……只听我爹说过……这里面……是当年封禁‘病根’和最早一批‘蚀’的……‘牢房’……很大……很深……分好几层……有……有当年留下的防御工事和照明系统……但几十年了……不知道还……还能不能用……”
防御工事?照明系统?
陈实心中一动。如果有照明系统,哪怕只是残存的应急电源,只要能启动,强光或许能暂时驱散或压制“蚀”!这是他们目前唯一的希望!
“控制系统……大概在什么位置?”陈实问。
“不……不知道……可能在……在中央控制室?或者……每个区域的守卫岗哨?”赵老黑茫然地摇头,“我爹……没细说……”
线索太少。但他们不能永远待在这里。黑暗中,“蚀”的窸窣声似乎正在从四面八方缓缓逼近,仿佛无数无形的触手,正悄然收紧包围圈。空气变得更加粘稠,那股甜腥的腐败气味也越发浓烈。
“不能坐以待毙。”陈实深吸一口带着恶臭的空气,肺部一阵刺痛,“我们得动起来。往里面走,寻找控制室、电源,或者……别的出路。老黑叔,您尽量回忆,当年有没有提过这里面的布局特征?比如,通道是网格状?还是放射状?有没有明显的地标?”
赵老黑努力回忆,声音断断续续:“好像……好像是放射状……中心……中心是个巨大的竖井,叫‘归墟’……关押最危险的‘蚀’……周围一圈圈回廊和囚室……控制室……可能在……在竖井上层的环形平台上?我……我真的记不清了……”
竖井?回廊?囚室?
陈实脑中迅速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地下监狱结构。他们现在的位置,应该是在外围的某个入口处。
“贴着墙,慢慢往里移动。”陈实做出决定,“尽量别发出声音。王叔,您跟紧我。老黑叔,您注意后面和侧面。如果……如果‘蚀’出现,我先用强光手电试试,如果不行……”
他没有说下去,但握紧柴刀的手,又加重了几分力道。
三人互相搀扶着,缓缓站起身。陈实打头,用柴刀轻轻点地探路,另一只手扶着冰冷湿滑的墙壁,摸索着向前挪动。王大河咬紧牙关,用右臂和完好的腿支撑,紧紧跟在陈实身后。赵老黑则落在最后,身体因为恐惧而微微发抖,但依然努力睁大眼睛(尽管什么也看不见),竖起耳朵,警惕着黑暗中的任何异动。
脚下是湿滑、布满不明粘液和碎屑的地面,踩上去软绵绵的,发出极其轻微的“噗叽”声。墙壁也覆盖着厚厚的、滑腻的苔藓或菌类,触感令人作呕。
窸窣声时远时近,仿佛无处不在。有时感觉就在几步之外,有时又似乎远在回廊深处。黑暗中,偶尔会传来一两声更加清晰的、像是骨骼扭曲或硬物刮擦的“咔嚓”声,令人毛骨悚然。
他们移动得很慢,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时间感彻底丧失,只有黑暗、恶臭、恐惧和无尽的、仿佛永无止境的窸窣低语。
不知走了多久,或许只有几分钟,或许已有半小时。陈实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腔,小腿的伤口疼得几乎麻木,紧握柴刀的手心全是冷汗。
忽然,前方的黑暗中,似乎出现了一点极其微弱的、暗红色的光点。
不是手电,也不是自然光,更像是某种仪器待机或故障指示灯发出的光芒。
“前面……有光?”陈实停下脚步,压低声音。
王大河和赵老黑也看到了那点微光,精神都为之一振。有光,就可能有人工设施!
他们更加小心地朝着光点挪去。
靠近了才发现,那是一个嵌在墙壁上的、早已锈蚀大半的老旧仪表盘。暗红色的光点来自其中一个碎裂的玻璃罩下,一个指针卡在红色区域的表盘。旁边还有几个完全熄灭的指示灯和破损的按钮。
“是……是老式的压力或温度表?”赵老黑凑近看了看,不太确定。
陈实的心却沉了下去。只有一盏故障的仪表灯,说明这里的电力系统很可能早已瘫痪,或者只剩极其微弱的残存。启动大型照明系统的希望,变得渺茫。
但这也意味着,他们可能靠近了某个功能区域。
果然,绕过这面墙壁,前方豁然开朗(相对而言)。他们似乎进入了一条相对宽阔、更加规整的通道。通道两侧,隐约能看到一排排紧闭的、厚重的金属门,门上都有小小的、带栅栏的观察窗,但窗后一片漆黑。门上用早已褪色的油漆写着编号:C7-013、C7-014……
囚室!这里果然是关押“蚀”的囚牢区!
而就在这条通道的尽头,那点暗红色的仪表灯光映照下,陈实看到了一扇更大的、与其他囚室门不同的铁门。门上方,有一个模糊的标识牌,似乎写着“监控室/配电间”!
监控室!配电间!
希望之火再次燃起!如果这里还有残存的电力,如果控制设备还能勉强运作……
然而,就在他们看到希望的同时,一股浓烈得几乎令人晕厥的恶臭,伴随着更加清晰、更加密集的窸窣声和低吼,从通道深处、从那些紧闭的囚室门后,猛地涌了过来!
“哐当!”
“咔嚓!”
几声沉闷的撞击和金属扭曲的声音,从最近的几扇囚室门后传来!仿佛里面的东西,察觉到了门外新鲜活物的气息,正在疯狂地撞击着牢门!
“它们……它们醒了!”赵老黑吓得几乎瘫软。
“快!去那扇门!”陈实低吼一声,架起几乎虚脱的王大河,朝着通道尽头的监控室铁门冲去!
赵老黑也连滚爬爬地跟上。
身后,撞击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疯狂!仿佛整条通道两侧的囚室里,无数沉睡了数十年的怪物,正在同时苏醒,疯狂地冲击着禁锢它们的牢笼!
铁门上的锈蚀锁链和门栓,在剧烈的撞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有些门上细小的缝隙里,甚至开始渗出粘稠的、暗黑色的液体!
三人用尽最后力气冲到监控室铁门前。门上是一个老式的机械密码锁转盘,旁边还有一个需要插钥匙的锁孔。
没有钥匙,没有密码!
“砸开它!”陈实红着眼,举起柴刀就要砍向锁具!
“等等!”赵老黑忽然喊道,哆哆嗦嗦地指着门边墙壁上一个不起眼的、带有拉杆的金属盒子,“那……那好像是老式的手动应急电源闸?!我爹……我爹好像提过,这种地方,为了防止停电,会有独立的手摇或拉杆发电机!”
手摇发电机?!陈实立刻扑过去,抓住那根锈迹斑斑的拉杆,用尽全力向下一拉!
“嘎吱——!”
拉杆纹丝不动,似乎锈死了。
“一起!”陈实对王大河和赵老黑吼道。
王大河用右臂和身体顶住拉杆,赵老黑也用上全身力气。
三人合力!
“嘿——呀!!!”
“咔嚓!嘎吱吱——!”
拉杆终于被缓缓拉动!一阵沉闷的、仿佛老旧齿轮艰难转动的机械声响从墙壁内部传来!紧接着,头顶上方,几盏早已熄灭、挂满蛛网和灰尘的老式防爆灯,灯丝猛地闪烁了几下,发出“滋滋”的电流声,然后——
“啪!啪!啪!”
几盏灯竟然陆续亮了起来!发出昏黄、闪烁不定、但足以照亮这片区域的光芒!
光明!
虽然微弱,虽然不稳定,但在这绝对的黑暗和恐怖中,这突如其来的光芒,如同神迹!
然而,光明并未带来安全,反而像是投入滚油的火星!
“吼——!!!”
更加狂暴、更加尖利的嘶吼声,从那些被灯光照亮的囚室门后爆发出来!撞击声瞬间提升了几个量级!好几扇锈蚀严重的铁门门栓,在疯狂的撞击下,已经开始变形、崩裂!
灯光,似乎更加刺激了“蚀”的凶性!
“快!门锁!”陈实在灯光下,看清了密码锁的结构——一个四位数的转盘。没有时间尝试了!
他举起柴刀,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锁芯和门框的连接处,狠狠劈了下去!
“铛!咔嚓!”
火星迸溅!锁具变形!但门依然没开!
“砰砰砰!”身后的撞击声近在咫尺,最近的一扇囚室铁门,门缝已经被撞开了一条巴掌宽的缝隙!一只扭曲的、覆盖着黑色鳞片和粘液、指甲如同钩刃的爪子,正从缝隙里拼命向外伸出、抓挠!
“啊——!”赵老黑发出惊恐的尖叫。
“再来!”陈实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再次挥刀!
“轰隆!!!”
就在柴刀即将落下的瞬间,旁边那扇被撞开缝隙的囚室铁门,终于承受不住内部怪物疯狂的冲击,整扇门连同变形的门栓一起,轰然向内倒塌!
一个扭曲、高大、浑身覆盖着黑色角质和粘液、散发着冲天恶臭的“蚀”,从破碎的门后,低吼着,蹒跚着,踏入了灯光照耀的通道!
它那浑浊的、没有瞳孔的眼睛,瞬间就锁定了距离最近的陈实三人!
张开布满獠牙、滴落着黑色涎水的巨口,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然后,四肢着地,如同真正的野兽,朝着他们猛扑过来!
门,尚未打开。
而地狱的使者,已至眼前。
绝境,从未如此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