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抉择
柴刀在磨石上规律地滑动,发出“噌……噌……”的声响,在深夜里带着一种近乎禅意的专注,也掩盖了陈实内心翻腾的惊涛骇浪。
传感器。微型,伪装精良,目的明确。
他的藏匿点暴露了,意味着他的行动模式至少部分被掌握了。对方是谁?目的何在?为什么只是监视,而不是直接清除或抓捕?
无数疑问如同沼泽里的气泡,咕嘟咕嘟地冒出来,却没有一个清晰的答案。但他知道,自己之前那种相对“从容”的观察和试探阶段,已经结束了。危险从模糊的威胁,变成了具体而微的、抵在后心上的冰冷触感。
柴刀的刃口在月光下反射出森冷的寒光。他停下动作,用手指试了试锋锐度,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将柴刀重新藏好。
他走到水缸边,舀起冰冷的山泉水,洗了把脸,刺骨的寒意让他精神一振。然后,他回到行军床边,从最隐秘的夹层里,取出了那个秦卫东留下的、密封的小信封。
信封躺在掌心,沉甸甸的,带着纸张特有的微凉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他一直没打开它,是出于谨慎,也是想保留一张或许能在关键时刻救命的底牌。
但现在,底牌的意义可能发生了变化。树洞传感器的发现,让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早已在多方势力的交叉注视之下。秦卫东这条线,是否安全?这个信封,会不会本身就是一个诱饵,或者一个陷阱?
但反过来说,如果秦卫东真的代表着一股与“老张”和孙怀仁都不同的、且对他抱有某种善意(或至少是评估态度)的力量,那么这个信封里的信息,或许能帮他打破目前的僵局,看清迷雾中的一些轮廓。
是继续保留这张不知是王牌还是鬼牌的底牌,还是现在就揭开它?
陈实坐在床边,看着信封,久久沉默。
屋外,夜风掠过山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远处,偶尔传来几声零落的犬吠,更衬得山村夜晚的死寂。
最终,他做出了决定。
不能再用常规思维应对了。敌人(们)的网正在收紧,每一步都可能踩进陷阱。他需要信息,需要打破信息不对称的局面。哪怕这信息带着毒,他也必须先吞下去,才知道毒性何在,如何化解。
他小心地拆开信封的密封。里面没有信纸,只有一张对折起来的、略显陈旧的军用地图残片,和一张用极细的钢笔写着几行小字的卡片。
地图残片是局部地形图,比例尺很大,标注着极其详尽的地形、等高线和一些人工建筑的符号。陈实一眼就认出,这是苍岚山脉黑风峪及周边区域的详图,但与他见过的任何官方或民用地图都不同。上面用红蓝铅笔标注了许多额外的记号:红色的箭头指向几个隐蔽的山口或裂缝,蓝色的虚线勾勒出一些疑似地下通道或工事的走向,在一些关键节点,还有用极小的字标注的代号,如“鹰眼”、“暗渠”、“旧库”等。其中一个被红圈重点标记的位置,代号正是“深根-β入口”,旁边用更小的字写着:“疑似备用/紧急通道,状态未知,慎入。”
这张图的价值,不言而喻!它很可能就是当年修建“深根”系统时留下的内部施工或勘察图的一部分,甚至可能标注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入口和通道!秦卫东背后的“老首长”,能弄到这种东西,其能量和意图,都深不可测。
陈实强压住心头的震撼,将地图残片小心地铺在桌上,借着油灯的微光,快速而贪婪地记忆着上面的每一个细节。尤其是那个“深根-β入口”的位置和周边的地形标注。
然后,他拿起了那张卡片。
卡片上的字迹刚劲有力,正是秦卫东的笔迹:
“陈实同志:
见此信时,想必你已身处旋涡,进退维谷。地图所示,或可助你窥得门径,但切记,门后可能是坦途,亦可能是绝地。用之慎之。
老刀处,乃应急联络点,非生死关头,勿动。‘山风劲时’,所指非力,乃‘势’。势未至,则蛰伏;势若成,则雷霆。
孙怀仁背后,非止商贾;山中异动,亦非天灾。你所见之‘怪物’,乃‘深根’旧患与人心贪欲结合之恶果,其名曰‘蚀’,惧强光、高频声与火焰核心,弱点为颅脑与脊椎连接处。
赵老黑等人所‘守’,非仅工事之门,更是‘蚀’之禁锢。然锁已锈,门将开。
汝之抉择,关乎一村之存亡,亦关乎‘深根’之秘是否重见天日,或永堕黑暗。
记住,军人退役,军魂不灭。保境安民,职责所在。
前路艰险,好自为之。
—— 一个不希望看到国土之下滋生毒瘤的老兵”
没有落款,没有日期。
陈实拿着卡片,手微微有些颤抖。
信息量太大了!
“蚀”——怪物的名称和弱点!对方对此早有了解,甚至知道其成因是“深根旧患与人心贪欲结合”!
赵老黑等人守护的是禁锢“蚀”的门户!现在“锁已锈,门将开”!
孙怀仁背后还有更深的力量!
秦卫东(或者说他背后的“老首长”)显然对“深根”系统和“蚀”的了解,远超“老张”那边透露出来的信息。他们掌握着更核心的情报,甚至可能掌握着部分历史真相!
而最后那句“军人退役,军魂不灭。保境安民,职责所在。”既是鼓励,也是将一副沉甸甸的担子,不容置疑地压在了他的肩上。
这封信,不是求救信,不是指令,更像是一份沉重的“委托”和“考验”。对方似乎在说:我们知道你在干什么,也知道危险是什么,甚至给了你一些工具和提示。但最终,路要你自己选,仗要你自己打。是站出来,阻止“门”被打开,保护村庄,探寻真相;还是继续隐忍观望,或者一走了之?
抉择。
真正的抉择,此刻才赤裸裸地摆在了陈实面前。
之前,他更多的是一种被卷入后的本能反应和反击。但现在,秦卫东的信,将整个事件的高度和性质,彻底拔升了。这不再仅仅是他个人的安危或赵老黑的失踪,而是关乎一种古老危险的泄露,关乎整个望岳村乃至更大范围的潜在灾难,也关乎一个被尘封的国家秘密是否会被邪恶利用。
他可以退。带着这张地图和信里的信息,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甚至可以向“信风”或官方举报。但他能信任谁?“信风”背后是谁?官方机构里有没有孙怀仁背后势力的渗透?秦卫东这条线又真的绝对可靠吗?
他也可以进。利用地图,利用对“蚀”的了解,利用秦卫东留下的有限支援,主动出击,尝试阻止“门”被打开,查明真相,摧毁祸源。但这意味着,他将正式与至少三方(孙怀仁、“老张”、可能还有“蚀”本身)为敌,将自己置于九死一生的绝境。
油灯的火苗跳跃着,将他的影子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摇曳不定,如同他此刻的心绪。
他想起了雪原上那三个在暴风雪中蹒跚的牧民,想起了自己扣下扳机前的那一秒。他想起了赵老黑那只沾满泥浆的解放鞋,想起了地下仓库里那截染血的指骨,想起了防护服小队抬走的黑色担架,想起了老算盘那双充满恐惧和绝望的、异常明亮的眼睛。
还想起了望岳村清晨的炊烟,祠堂前孩子们的嬉闹,老槐树下村民的闲谈。
最后,他想起了信上那句话:“保境安民,职责所在。”
他曾经穿着军装,誓言守护。现在,他脱下了军装,但脚下这片土地,身边这些沉默而恐惧的乡亲,依然需要守护。
有些选择,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有退路。
陈实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中的迷茫和挣扎,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封般的沉静和坚定。
他划燃一根火柴,将那张写满字的卡片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然后,他将那张地图残片小心翼翼地重新折好,却不再放回信封,而是塞进了自己贴身内衣一个特制的、防水防火的小口袋里——这张图,现在是他最重要的武器和筹码。
他吹熄油灯,房间里重新陷入黑暗。
但这一次,黑暗不再让他感到压抑和迷茫。
他已经做出了抉择。
一条布满荆棘、通往深渊、却也可能是唯一救赎之路的抉择。
他躺下行军床,闭上眼睛,开始在心里反复推演地图上的路线,回忆“蚀”的弱点,思考如何利用现有的一切资源——赵小峰的愤怒、王大河的阅历、老算盘的秘密、甚至“信风”那边的联系——来编织一张属于自己的、反击的网。
夜还很长。
但黎明到来之前,猎人必须准备好他的弓箭,陷阱,和一颗决死的心。
山风呜咽,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奏响悲怆而激昂的前奏。
而在望岳村这间破败的老宅里,一个退役的军人,已然在心中,吹响了进攻的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