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钢铁蜂群

枪声的回响还未完全消散，地下空间已被刺耳的警报声撕裂！尖锐、高频、带着工业化的冷酷，从四面八方那些新安装的设备中爆发出来。几盏探照灯猛地转向，雪亮的光柱如同实质的标枪，瞬间锁定了陈实藏身的门口区域！

另一个操作人员反应极快，几乎在同伴倒下的瞬间就扑向地面，翻滚着躲到了一台废弃的老式发电机后面，同时声嘶力竭地用外语大喊着什么。

但更致命的威胁，来自那三台机械蜘蛛。

它们几乎在警报响起的同时就停止了原有工作，传感器镜头齐刷刷转向枪声来源。没有人类的犹豫和恐惧，只有冰冷精确的程序响应。顶部的红色扫描光变成了刺目的锁定红光，牢牢罩住了陈实所在的方位。

“警告。未授权入侵。致命武力授权。”一个合成电子音用蹩脚的普通话响起，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哒哒哒哒哒——！

三台机械蜘蛛顶部的武器平台——陈实这才看清，那不是什么传感器，而是微型速射枪管——同时开火！不是点射，而是密集的弹雨！子弹打在混凝土墙壁和门框上，火星四溅，碎石崩飞，发出令人胆寒的“噗噗”声和撞击声！

陈实在开枪后早已向侧后方急退，子弹几乎是擦着他的身体扫过，在刚才他站立的位置打出一片蜂窝状的弹孔。他翻滚着躲到门外通道的拐角后，心脏狂跳，肾上腺素飙升至顶点。

这不是测绘设备！这是武装无人平台！

“陈实！！”门内传来王大河嘶哑的喊叫，他显然听到了枪声和爆炸般的交火，焦急万分，但被厚重的铁门阻隔，无法进入。

“别进来！守好外面！”陈实大吼回应，声音在通道里回荡。他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急速喘息，脑海中战术预案飞速闪过。

对方有至少一个活人（躲在掩体后），三台火力凶猛、反应迅速的无人平台。空间开阔，有强光照明，对方占有绝对的火力和信息优势。赵老黑人质状态，急需救援。己方：一人，一把半自动步枪（只剩四发子弹），一把砍刀，地形不熟。

绝境。

但陈实眼中没有丝毫慌乱，只有冰锥般的冷静。他迅速脱下沾满泥泞的夹克，用砍刀割下一截袖子，又从怀里掏出那张防水地图，借着通道深处微弱的光，飞快地扫了一眼核心区的结构。

“深根”核心区……有通风管道……老式通风管道，尺寸不小……地图上标注，在控制台后方墙壁高处，有检修入口……通向备用发电室……

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在他脑中成型。

门内的扫射暂停了，只剩下警报声仍在呜咽。对方在观察，或者在重新定位。

陈实深吸一口气，猛地将自己那件夹克甩出门外，扔向通道另一侧！

几乎在夹克飞出的瞬间，门内枪声再起！至少两台机械蜘蛛的火力追着那件飘落的夹克猛烈开火，打得夹克在空中翻滚，棉絮纷飞！

就是现在！

陈实如同猎豹般从拐角另一侧——与扔出夹克相反的方向——疾冲而出，不是冲向门内，而是沿着门外通道，向深处狂奔！他的脚步声在空旷的通道里格外清晰。

“目标移动！方向：通道纵深！”合成电子音再次响起。

果然，至少一台机械蜘蛛的“哒哒”声迅速逼近门口，显然被他的脚步声吸引，准备追击。

陈实等的就是这个！他在狂奔中猛地急停转身，单膝跪地，五六半瞬间抵肩，准星死死锁定那扇半开的铁门门口！

第一台机械蜘蛛的狰狞身影刚冲出门口，进入通道——

“砰！”

第二声枪响！陈实这一枪没有打它的主体——那部分装甲显然不薄——而是精准地命中了它一条前腿与躯干连接的活动关节处！

“咔嚓！”金属碎裂的脆响！那条机械腿应声扭曲变形，失去支撑的蜘蛛机身猛地一歪，失去平衡，“哐当”一声重重侧翻在地，几条腿徒劳地空划着，武器平台也歪向了一边，暂时失去了威胁。

但陈实没有时间去确认战果。他开枪后立刻向旁边一个敞开着的、标着“工具间”的小房间扑去！几乎在他身体刚没入房间阴影的刹那，另外两台机械蜘蛛的交叉火力已经覆盖了他刚才跪射的位置！子弹打得混凝土碎屑横飞！

好险！

陈实靠在工具间冰冷的铁架后，剧烈喘息。只剩三发子弹。他迅速扫视这个狭小的房间，里面堆满锈蚀的工具和废弃零件，没什么有用的。但角落里，扔着几个满是灰尘的、圆柱形的铁皮罐子，上面有褪色的“机油”字样。

一个念头闪过。

他抓起两个油罐，入手沉重，里面似乎还有残留。他拧开一个罐子的盖子，浓烈刺鼻的变质机油味扑面而来。他将油罐倾斜，让粘稠发黑的机油汩汩流出，淋在门口地面和一部分架子上。

然后，他摘下自己头上的棉帽，用砍刀割开，露出里面的棉花，又从口袋里摸出王大河给的一盒防水火柴——老侦察兵的必备品。

门外，机械蜘蛛的“哒哒”声正在逼近，很谨慎，没有冒然冲入这个狭窄的门口。它们在扫描。

陈实划亮一根火柴，橘黄色的火苗在黑暗中跳跃。他看了一眼手中浸满机油的棉花，又看了一眼门外隐约闪动的红色扫描光。

“来吧，铁罐头。”他低声说了一句，将燃烧的火柴扔向淋满机油的地面。

“呼——！”

火焰猛地窜起！虽然不是猛烈的大火，但燃烧的机油产生了大量浓密的、刺鼻的黑烟，瞬间弥漫在工具间门口，并向通道扩散！

“检测到高温与烟雾。视觉传感器效能降低。切换至红外与运动感知模式。”电子音依旧冷静，但两台机械蜘蛛的逼近步伐明显迟滞了一下。浓烟干扰了它们的常规光学侦查。

就是现在！

陈实用湿布捂住口鼻，忍住浓烟的呛咳，猛地从工具间另一侧——那里有一个半塌的通风口栅栏——钻了出去！这不是地图上的主通风管，但大小勉强能容他爬行。

他记得地图。工具间后面，应该有一条狭窄的维修通道，绕向核心区控制台的后方！

浓烟掩护下，他像一只蜥蜴，在黑暗、狭窄、布满灰尘和蛛网的管道中艰难爬行。身后，传来机械蜘蛛试图穿过火场时发出的“噼啪”声和金属刮擦声，但它们庞大的体型显然无法进入这条维修通道。

爬行了大约二十米，前方出现光亮和更大的空间。他小心地探出头。

下方，正是那个巨大的核心区空间。他现在的位置，在控制台后方墙壁上方的一个检修平台上，距离地面约五米高。视角极好。

下方的情况一目了然：一台机械蜘蛛守在原地，武器平台警惕地转动着，扫描着浓烟弥漫的门口方向。另一台似乎去追击他了，还没返回。那个躲在发电机后的操作人员，正探出半个头，紧张地观察着，手里似乎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在操控什么。

赵老黑依旧蜷缩在柱子下，但似乎被刚才的交火和警报惊醒，头微微动了一下。

陈实缓缓地、无声地调整着姿势，将步枪架在检修平台的铁栏杆上。这个高度和角度，他能看到操作人员露出的部分肩膀和手臂。

还剩三发子弹。必须一击致命，或者至少使其丧失行动和控制能力。

他屏住呼吸，准星稳稳套住那个操作人员暴露的肩部。开枪打这里，不会立刻致命，但足以造成重伤和剧烈疼痛，使其短时间内无法有效操控设备。

就在他手指即将压下的瞬间——

“警告！检测到上方生命体征！”下方那台留守的机械蜘蛛突然发出警报，传感器猛地向上抬起，红光瞬间锁定了陈实所在的检修平台！

被发现了！红外探测？还是振动感应？

陈实来不及思考，几乎是凭着本能，扣动了扳机！

“砰！”

第三发子弹呼啸而出！

几乎同时，下方机械蜘蛛的枪口也喷出了火舌！子弹打在检修平台边缘，火星迸溅，铁栏杆发出刺耳的变形声！

陈实那一枪，打中了！他清楚地看到那个操作人员身体剧震，惨叫一声，手里的平板电脑脱手飞出，摔在地上屏幕碎裂！他捂着肩膀倒了下去，鲜血从指缝涌出。

但陈实自己也被压制了！机械蜘蛛的子弹追着他扫射，他不得不从检修平台向后退缩，躲到一台巨大的、布满灰尘的老式通风机后面。子弹打在通风机铸铁外壳上，发出沉闷的“当当”声，震耳欲聋。

还剩两发子弹。下面还有一台完好的机械蜘蛛，并且已经锁定了他。另一台可能在赶回来。受伤的操作人员生死不明，但威胁暂时解除。

必须解决这台蜘蛛，才能下去救赵老黑。

他的目光急速扫视下方。控制台……各种管线……那台被打开嫁接新设备的缺口……里面闪烁的指示灯……

一个疯狂的念头冒了出来。

他记得军校里学过的一些东西——关于早期自动化战斗平台的弱点。高度依赖传感器和数据链。对电磁干扰脆弱。能源和控制系统通常是集中或半集中的……

他的目光锁定在那台机械蜘蛛躯干后方，连接着武器平台和几条腿的一个略微凸起的、有散热格栅的方形盒子。那很可能是它的主控单元或能源模块。

但距离有点远，角度也不好，子弹不一定能穿透装甲打中要害。

需要更致命的打击。

陈实咬了咬牙，从怀里掏出最后两样东西：那截带着“GS-M73”编码的断裂金属构件，还有那盒只剩几根的火柴。

他将金属构件用力在生锈的铁栏杆上摩擦！火星迸溅！这金属硬度极高，摩擦处很快变得灼热、发红！

然后，他扯下自己内衣的另一个袖子，迅速将发红的金属构件尖端用布料包裹、绑紧，做成一个简易的、带着余热的“热源”。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从通风机后探出身体，用尽全力，将这个绑着灼热金属构件的布包，朝着下方控制台那个被打开的、布满现代电子设备的缺口，狠狠扔了过去！

布包在空中划过一个弧线。

下方那台机械蜘蛛的传感器立刻捕捉到了这个飞行物，枪口迅速调转！

但陈实要的就是这一瞬间的分神！

在机械蜘蛛的枪口追着布包移动、即将开火将其凌空打爆的刹那——

陈实稳稳端起步枪，准星不再是蜘蛛的身体，而是它后方墙壁上，那几盏为整个空间提供照明的便携式探照灯的电源线集中处！

“砰！！”

第四发子弹！也是他谨慎计算后的最后一发！

子弹精准地打断了缠绕在一起的主电源线！火花猛地爆开！

“滋啦——！！！”

一阵短促而剧烈的电流爆鸣声！几盏探照灯同时熄灭！整个地下空间，瞬间陷入一片绝对的黑暗！只有一些仪器微弱的指示灯和那个操作人员掉落的平板电脑碎裂屏幕发出的惨淡荧光，提供着极其有限的光源。

黑暗降临的瞬间，陈实听到下方传来机械蜘蛛传感器重新启动扫描的“嗡嗡”声，但显然，突然的黑暗和可能伴随的瞬间电压波动，对它造成了干扰，它的反应慢了半拍！

就是这半拍！

陈实如同黑暗中的幽灵，从五米高的检修平台直接跳下！落地时一个前滚翻卸去冲力，毫不停留，抽出腰间的砍刀，凭借着刚才记忆中的位置和微弱的光源，如同扑食的猛虎，冲向那台机械蜘蛛！

机械蜘蛛的红色扫描光在黑暗中乱晃，试图重新锁定。但陈实已经近身！他避开正面的枪口，闪到蜘蛛侧后方，瞄准那个带有散热格栅的方形盒子，双手握紧厚重的砍刀，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劈了下去！

“铛！！！咔嚓！！！”

金属交击的巨响伴随着某种内部元件碎裂的脆响！砍刀深深嵌入盒体，劈开了一道裂缝！电火花从裂缝中噼啪窜出！

机械蜘蛛浑身剧烈颤抖了一下，几条机械腿顿时僵直，武器平台无力地垂下，红色的扫描光闪烁几下，彻底熄灭。它变成了一堆废铁，歪倒在一旁。

陈实拔出血槽卡住的砍刀，剧烈喘息着，汗水混合着油污和灰尘，从额头滚落。黑暗和寂静重新笼罩，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声如同擂鼓。

他不敢怠慢，立刻转身冲向赵老黑所在的承重柱。

借助平板电脑屏幕的微光，他看到赵老黑脸色惨白如纸，胸口那片暗红色面积更大了，呼吸微弱而急促。陈实快速割断反绑他双手的绳子，探了探他的颈动脉，还在跳动，但很弱。

“赵叔！赵叔！能听见吗？”陈实低声呼唤，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赵老黑眼皮颤动了几下，艰难地睁开一条缝，眼神涣散，但似乎认出了陈实。他嘴唇翕动，发出极其微弱、气若游丝的声音，陈实不得不把耳朵凑到他嘴边。

“……崽……子……来……了……”

“是我，陈实。坚持住，我带你出去。”

赵老黑似乎用尽最后力气，摇了摇头，手指极其轻微地动了动，指向控制台那个被打开的缺口方向，又指向自己胸口。

陈实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在控制台缺口旁的地上，似乎掉着一个什么东西，像是个……小笔记本？或者存储器？

而赵老黑的手指，艰难地摸索着自己作训服胸口那个被血浸透的口袋。

陈实立刻会意，小心地伸手进去摸索。指尖触到一个硬硬的、冰冷的小东西。他掏出来，是一个用防水塑料布紧紧包裹的、火柴盒大小的金属物体。入手沉甸甸的。

赵老黑看着他拿出这个东西，涣散的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微光，然后彻底闭上了眼睛，晕了过去。

陈实顾不上细看，将金属物体和那个掉落的笔记本（或存储器）一起塞进自己怀里。然后，他蹲下身，小心地将赵老黑背到自己背上。老人很瘦，但此刻却显得异常沉重。

他看了一眼那个受伤倒地的操作人员，还在呻吟，但暂时没有威胁。另一台追击他的机械蜘蛛随时可能返回。此地绝不能久留。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地图上标注的、那个通向“备用发电室”的通风管道检修口摸去。那是目前已知的、最近的、可能避开追击的出路。

就在他刚刚将赵老黑托上通风管道入口，自己也准备爬上去时——

地下空间另一侧那扇紧闭的密封门，突然传来“嗤”的一声气压释放声，然后，缓缓向内打开了。

门后，强烈的白光涌出，照亮了几个高大的、全副武装的身影。

他们穿着黑色的作战服，戴着战术头盔和夜视仪，手持造型奇特的紧凑型突击步枪，动作迅捷而专业，瞬间就占据了门内有利位置，枪口指向了陈实所在的方位！

不是那两个操作人员的同伙。

是另一批人。装备更精良，气息更危险。

陈实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背着昏迷的赵老黑，半个身子还在通风管道里，暴露在对方的枪口和强光之下。

绝境，再次降临。而且比上一次，更加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