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学老师在黑板上写下今日的安排后,转过身推了推眼镜:“这周的作业需要两人一组完成。我已经随机分配了实验题目,每组的任务都写在这些册子里。”他指着讲台上的一摞蓝色文件夹,“与自己的同桌一组,抽签决定实验内容,完成后交一份详细的实验报告。”
教室里响起一阵交头接耳的声音。魏无羡侧头看向蓝忘机,后者已经合上手中的书,微微点头示意。
“我去抽题。”魏无羡站起身,脚步轻快地走向讲台。他的手指在一排文件夹上滑过,最终停在中间位置,抽出一个册子。
翻开扉页,上面用打印字体写着:“第十组:酸碱滴定实验——盐酸与氢氧化钠的浓度测定。”
魏无羡拿着册子回到座位,递给蓝忘机看:“看起来不算太难。”
蓝忘机快速浏览了实验要求:“需要精确度。”他抬眼看向魏无羡,“今天下午放学后去实验室?”
“好呀!”魏无羡眼中闪过期待的光芒。他从小因为身体原因很少有机会接触化学实验,每次都是在旁观看同学操作,最多只能做些最简单的步骤。
午后阳光正好,梧桐树的叶子开始泛黄,在风中轻轻摇曳。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小时,魏无羡提前来到了实验楼旁的长椅处。
他今天穿了件红色卫衣,胸口绣着一只眯眼微笑的可爱狐狸,黑色休闲裤衬得双腿修长。光从梧桐树枝叶的缝隙间洒下,被切割成无数细碎的光斑,如星河般落在他身上、发梢、以及手中平板的屏幕上。
魏无羡专心地握着触控笔,在屏幕上勾勒线条。他的手指灵活而稳定,每一笔都带着某种韵律感。画面上,一个墨色长发的少年正从高处坠落,怀中紧紧抱着一只可爱的白鸟。少年的衣袂向上飞扬,表情平静中带着释然,而白鸟则睁着圆圆的眼睛,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整幅画的色调温暖柔和,橙黄与浅粉交织,让本该惊险的场景呈现出一种奇异的安宁。
“走吧。”
蓝忘机的声音突然响起。
魏无羡吓了一跳,手中的笔在屏幕上划出一道意外的线条。他抬起头,发现蓝忘机不知何时已站在长椅旁,目光正落在他平板屏幕上。
“啊,马上好。”魏无羡迅速保存了图片,关闭平板电源。他注意到蓝忘机的视线在那幅画上多停留了一秒,浅色的眼眸中似乎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
“学校不允许带电子设备。”蓝忘机的声音平淡,听不出是提醒还是责备。
魏无羡将平板小心地装进特制的保护套:“我爸妈跟学校申请过了。我有特殊情况,需要用它记录一些东西,只要不在课堂上拿出来用就行。”
蓝忘机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转身朝化学实验室的方向走去。他的背影依然挺拔,步伐却比平时稍慢,似乎在等身后的人跟上。
魏无羡小跑两步与他并肩,红色卫衣在秋日阳光下显得格外醒目。
化学实验室里弥漫着淡淡的试剂气味。蓝忘机先检查了一遍实验器材,然后按照册子上的清单逐一确认药品。他的动作严谨有序,每个步骤都一丝不苟。
魏无羡则负责记录和准备。他观察着蓝忘机的操作,偶尔提出一些建议:“其实我们可以先用少量溶液进行预实验,确定指示剂的变色区间。”
蓝忘机停顿了一下,点头:“合理。”
实验进行得出乎意料的顺利。魏无羡虽然实际操作经验不多,但对理论的理解异常透彻,常常能指出更简洁的方法。蓝忘机则凭借扎实的基本功和稳定的手法,将每个步骤执行得精确到位。
两人几乎不需要过多交流,一个眼神或简短的词语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当蓝忘机拿着滴定管缓慢加入盐酸时,魏无羡会适时调整记录本的位置;当魏无羡需要计算数据时,蓝忘机已经将计算器推到他手边。
半小时后,最后一组数据记录完毕。溶液在锥形瓶中呈现出完美的淡粉色,恰好在指示剂的变色终点。
“完成了。”魏无羡放下笔,伸了个懒腰。这个动作让他卫衣下摆微微上提,露出了纤细的腰线。
蓝忘机移开视线,开始整理实验台:“数据给我,我来完成报告的计算部分。”
“实验报告的其他部分我可以写。”魏无羡主动提议,“文字描述和数据分析我都行。”
蓝忘机想了想:“可以。明天课前我把计算部分给你,整合后我去讲。”
“辛苦了。”魏无羡笑着说,眼睛弯成了月牙形。
离开实验室时,夕阳已经西斜。两人在楼梯口分开,蓝忘机要去图书馆还书,魏无羡则慢慢走向校门。他感受着胸口平稳的跳动,第一次觉得,或许自己真的能像普通学生一样,完整地参与校园生活的每一个部分。
周五的校园总是弥漫着一种轻松的氛围。十一点半,放学的铃声准时响起,学生们如潮水般涌出教室。
魏无羡收拾书包的速度比平时快了些,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期待。这一周过得比他想象中好太多——课程能跟上,实验顺利完成,和新同桌的相处也从最初的拘谨变得自然。
更重要的是,今天是他开始治疗的日子。
魏长泽的黑色迈巴赫已经等在校门外。魏无羡拉开车门时,看到母亲藏色坐在后座,手里拿着一份厚厚的文件夹。
“阿婴。”藏色笑着拍拍身旁的座位,“今天感觉怎么样?”
“很好。”魏无羡坐进车里,系好安全带,“化学实验我和蓝忘机配合得很好,半小时就做完了。”
魏长泽从后视镜里看了儿子一眼,眼中闪过欣慰:“那就好。不过今天下午的行程比较满,我们先去医院做全面检查,如果一切符合条件,就开始第一次用药。”
藏色打开文件夹,里面是各种检查报告和协议书:“用药后需要留院观察四小时,监测各项指标。所以你晚自习就不用上了,傍晚爸爸再来接你回家。”
“好呀!”魏无羡的语气轻快,但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书包带子。
医院的气味是魏无羡再熟悉不过的——消毒水、药品、还有一种独特的、属于医疗机构的冰冷感。藏色以医生身份提前安排好了一切,检查流程高效而有序。
心电图、超声心动图、血液检查、运动负荷测试...一项项进行下来,魏无羡已经有些疲惫。他躺在检查床上,看着天花板柔和的光线,耳边是仪器规律的嘀嗒声。
“各项指标都符合用药标准。”主治医生最终宣布,“我们可以开始了。”
藏色紧紧握住魏无羡的手。她的掌心有些潮湿,比儿子更紧张。魏长泽站在床的另一侧,一只手按在魏无羡肩上,坚定的温度透过衣物传来。
针头刺入静脉的瞬间,魏无羡闭上了眼睛。冰凉的液体缓缓流入体内,没有什么特殊感觉,但他知道,这或许会改变他的一生。
观察期的四小时里,魏无羡拿出了平板。医院病房的窗户朝西,午后的阳光将房间染成温暖的琥珀色。他打开绘图软件,新建了一个画布。
笔尖在屏幕上滑动,一片静谧的森林渐渐成形。月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洒下银辉,苔藓覆盖的树干上,萤火虫闪烁着微弱的光芒。在画面中央,一只黑色的狐狸欢快地在林间跳跃,它蓬松的尾巴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眼中闪烁着狡黠而快乐的光。
狐狸追逐着萤火虫,轻盈地跳过倒下的枯木,鼻尖几乎触碰到那些发光的小点。整个画面充满动感与生机,与之前那幅“坠落”的画形成了鲜明对比。
魏无羡画完最后一笔,点击保存。返回主页时,他看到作品集里已经积累了五百多张画作。每张的色彩都丰富而协调,光影处理得恰到好处。更难得的是,涉及人物的画作中,人体结构准确自然,动态栩栩如生——这是他多年潜心研究解剖学和运动原理的结果。
为何如此痴迷绘画和写作?魏无羡自己也思考过这个问题。
答案藏在他的童年里。
当其他孩子在操场奔跑嬉闹时,他只能坐在树荫下看着;体育课上,他永远是个旁观者;春游秋游,老师总要特别叮嘱他不要参加过于激烈的活动。心脏病像一个无形的笼子,将他与同龄人的世界隔开。
孤独是最初的启蒙老师。
六岁那年,藏色给他报了美术班。第一节课,老师让同学们画“我最喜欢的东西”。其他孩子画了父母、玩具、宠物,魏无羡画了窗外树上的一只鸟。那只鸟羽毛蓬松,歪着头看他的样子,被他用稚嫩的笔触永远留在了纸上。
从那一刻起,绘画成了他的第二颗心脏——一颗可以自由跳跃、不受限制的心脏。
小学四年级,他偶然读到一本玄幻小说,被书中广阔的世界吸引。如果绘画是观察和记录,那么写作就是创造和遨游。他开始尝试自己写故事,最初只是模仿,后来渐渐有了自己的风格。
十一岁那年,他在一个文学网站上发布了第一部短篇小说。没想到一周内就获得了上千次阅读和不少好评。读者们的留言成了他最珍贵的礼物,那些“期待更新”“写得真好”的句子,像是黑暗中点亮的一盏盏灯。
写作与绘画,这两颗心脏带着他度过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它们泵出的不是血液,而是色彩、文字、想象力和希望。
他也曾想过接一些商业稿件,用自己的才华赚点零花钱。但藏色和魏长泽坚决反对——“你的身体最重要,不能太累。”他们总是这么说,眼中满是担忧。
所以魏无羡只为自己而画,为自己而写。在那些因为心悸而无法入眠的夜晚,在那些只能静静坐着的午后,画笔和键盘是他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
观察期结束,医生再次检查了各项指标:“一切正常,没有出现不良反应。药物吸收得很好。”
藏色长舒一口气。魏长泽则用力抱了抱儿子,这个一向内敛的男人此刻也难掩激动。
夜幕时分,魏长泽驱车接魏无羡回家。夕阳将云朵染成玫瑰金色,街道两旁的灯光渐次亮起。
“下周一回学校,记得不要剧烈运动,但普通的步行和活动完全可以。”藏色叮嘱道,“药物会慢慢起效,大概一个月后你会感觉到明显改善。”
“知道了,妈。”魏无羡望向窗外,姑苏的夜景在车窗外流淌而过。他忽然想起蓝忘机,想起化学实验时两人默契的配合,想起那幅画被他看到时,对方眼中转瞬即逝的情绪。
时间如水般向前流淌。
一周后,魏无羡发现自己上楼梯时不再需要中途休息;两周后,体育课上他第一次被允许进行温和的活动;一个月后,他在一次体检中听到医生说:“心脏功能有明显改善。”
深秋的某个清晨,魏无羡站在镜子前,发现自己的脸颊有了健康的红润,嘴唇也不再是淡淡的紫色。他试着原地跳了跳——这是医生新允许的轻度运动——心脏平稳地跳动着,没有出现以往那种难受的悸动。
窗外的梧桐树叶已经金黄,在晨风中簌簌作响。魏无羡穿上那件红色狐狸卫衣,背上书包出门。阳光落在他身上,温暖而明亮。
他的脸上绽开了一个笑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灿烂,更加明媚。
姑苏的秋天,正深。而属于魏无羡的春天,似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