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山的岩层里,无支祁的锁链又磨断了一节。他仰头对着洞顶的微光嘶吼,声音裹着千年的戾气,震得石屑簌簌往下掉:“应龙!你耳聋了吗?不要再给老子讲山海经了!听到都烦死了!”
洞外传来翅膀扇动的风声,应龙金色的鳞甲映着夕阳,落在囚洞前。他垂着眼,看无支祁被锁链缚住的四肢——当年这只水怪搅得淮河泛滥,大禹耗尽心力才将其锁在龟山,如今锁链上的符咒虽已淡了些,却仍能困住他的神力。
“你要么杀死老子,”无支祁挣扎着,鳞片在石地上划出火星,“大禹都已经回去了!他妻子变成望夫石了,你不知道吗?你还在这里干嘛?守着我这个废怪物,有意思?”
应龙挑了挑眉,尾鳍扫过地面,带起一阵风:“别吵。你爱听不听,不听就死。”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无支祁颈间的锁链,语气里藏着几分不耐,“我还不想看守你呢。若不是当年大禹托我,谁愿待在这荒山里,听你日日鬼叫?”
无支祁愣住了,随即笑得更凶,笑声里满是悲凉:“大禹?他早把你忘了!他回去当他的治水英雄,他妻子变成石头守着他,你呢?你守着我,守到鳞甲都快褪了色,图什么?”
应龙没再说话,只是转身对着淮河的方向望去。夕阳正落在望夫石上,那石头的轮廓依稀像个女子,静静立在河边。他想起大禹当年嘱托的话:“无支祁性烈,若无人看守,恐再扰苍生。应龙,劳你守此百年,待淮河安澜,我便来换你。”
可这一守,便是千年。
无支祁见他不答,也没了力气,瘫坐在石地上,声音低了下去:“我知道你恨我。当年我掀翻你的水阵,害你差点被洪水卷走……可你也该知道,我只是想护着淮河的水族。大禹治水,填了多少水洼,杀了多少鱼虾,你们只记得他救了人,谁记得我们这些水里的生灵?”
应龙的翅膀颤了颤,没回头:“苍生不分水陆。你搅得淮河决堤,淹死的人,和你护的水族,没什么不同。”
“不同!”无支祁猛地抬头,额间的角泛着青光,“他们是人,我们是妖!在你们眼里,我们的命就不是命!”
洞外的风突然大了,吹得应龙的鳞甲发出轻响。他终于回头,金色的眼瞳里映着无支祁的模样:“我守着你,不是为了大禹,也不是为了人。”他指向洞外,淮河的水波在夕阳下泛着光,“是为了这河——不管是人是妖,都得靠着它活。你若再闹,这河就真的毁了。”
无支祁怔住了,盯着应龙的眼睛,忽然没了声响。洞顶的微光渐渐暗了,月亮升起来,透过石缝洒在锁链上,泛着冷光。应龙依旧立在洞前,翅膀收拢,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后来的日子,无支祁不再嘶吼,却也没再听应龙讲过《山海经》。有时他会对着洞外的风声发呆,想起当年在淮河底,和鱼虾一起玩闹的日子;有时会听应龙讲起人间的事——哪家的孩子在河边洗衣,哪家的渔民捕到了大鱼,哪家的姑娘对着望夫石许愿。
再后来,龟山的锁链渐渐被青苔覆盖,无支祁的戾气也淡了些。某天清晨,应龙出去巡河,回来时竟见无支祁正用爪子拨弄着石缝里的小草。
“这草叫什么?”无支祁头也没抬,声音里没了往日的凶狠。
应龙愣了愣,随即答道:“叫狗尾草。人间的孩子,常拿它编小兔子。”
无支祁“哦”了一声,没再说话。阳光从洞顶照进来,落在他和应龙之间,竟少了几分囚笼的冰冷,多了些说不清的平静。
或许千年的看守,从来不是为了惩罚。应龙守着无支祁,无支祁守着对淮河的执念,而淮河,守着两岸的生灵——就像《山海经》里写的那些故事,看似是神与妖的对立,实则都是为了这天地间的一点平衡,一点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