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的浪拍了三千年，当年扑棱着金色幼翅的大鹏，终于长成了翼展万里的金翅大鹏雕。他飞过四海龙宫，见龙族在虞朝规矩下苟延残喘；掠过西昆仑，麒麟的灵脉早已被凡人开采成矿。直到那一日，他在灵山脚下遇到如来，佛光万丈没能暖化他心底的冰，反倒激得他亮出利爪——可如来没与他动手，只望着他眼底的凤凰血脉，轻声说了句“吾认你作舅”。
这句认亲，没给大鹏半分暖意，却让他得了出入灵山的便利。他很快撞见了文殊的青狮、普贤的白象，两个同样被困在“坐骑”名分下的神兽，看他带着与天争命的戾气，竟主动凑了过来。三杯血酒下肚，青狮拍着他的肩喊“三弟”，白象递过獠牙磨成的骨刀说“以后有哥俩在”，大鹏望着这两个各怀憋屈的兄长，第一次觉得不是孤身一人，可心底那道“没娘护、没哥疼”的疤，却越扯越疼。
后来他们寻到了狮驼岭。那原是个春暖花开的地方，岭上满是桃花，山下的狮驼城炊烟袅袅，孩童追着蝴蝶跑，妇人在溪边捶着衣裳。大鹏站在岭头，金色的翅膀遮住了半边日头，看着城郭里相拥的母子、打闹的兄弟姐妹，眼底突然泛起猩红——凭什么他们有他这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
第一个被他撕碎的，是个牵着妹妹手的少年。少年护着妹妹往后躲，嘴里喊着“你别过来”，可大鹏的利爪比风还快，鲜血溅在桃花上，粉白的花瓣瞬间染成暗红。他捏着少年的尸体，盯着那双眼眶圆睁的妹妹，突然想起当年被准提抓走时，孔宣回头望他的眼神——原来有兄长护着的滋味，是这样的？可他没有，他的兄长还在西方极乐的锁链里。那天，狮驼城的桃花林，落满了有兄弟姐妹的孩童尸体。
没过几日，他又盯上了城角抱着孩子喂奶的妇人。婴儿****的咿呀声，像针一样扎进大鹏的耳朵里——他连母亲的模样都没见过，元凤的名字只在老龙的碎语里听过，这孩子凭什么能窝在母亲怀里？他俯冲下去时，妇人把孩子死死护在身下，哭着求他“要吃就吃我”，可大鹏偏要先扯断妇人的喉咙，再捏碎婴儿的头骨。温热的血顺着他的利爪往下滴，滴在城门口的青石板上，渐渐汇成了小溪。
春暖花开的狮驼城，就这么一天天变了样。桃花林被血泡成了黑褐色，风一吹满是腥气；城郭的墙垛上挂着风干的人头，有孩童的、有妇人的，眼珠子瞪着天空，像是在问“为何要遭此祸”。狮驼岭的土被血浸透，踩上去黏糊糊的，成了远近闻名的“血坡”，连飞鸟都不敢从岭上掠过。大鹏就站在血坡顶端，啃着刚撕下来的人肉，看着底下青狮白象路过——青狮别过脸，假装没看见地上的残肢；白象用鼻子卷起一块巨石，挡住了染血的路面，谁都没说一句“三弟，别吃了”。
他们不是不管，是不能管。青狮耳后还留着文殊的紧箍咒印，白象的腿上拴着普贤的锁心链，如来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哪敢多嘴？有时大鹏会举着带血的骨头问他们“哥，这肉香不香”，青狮只会灌下一口烈酒，白象只会闷声说“三弟开心就好”。没人知道，大鹏要的从不是“开心”，他是想让这满世界的“有”，都陪着他一起“没有”——你们有兄弟姐妹，那就死；你们有母亲，那就死；反正他什么都没有，那就让这狮驼岭，堆满和他一样“不圆满”的血。
后来有人说，狮驼岭的血渗进土里三尺深，连野草都长成了红色；也有人说，夜里能听见孩童的哭声、妇人的哀求，混着大鹏的尖啸，在岭上飘个不停。只有大鹏自己知道，他每次啃下带血的肉，都在想——要是孔宣没被准提抓走，要是元凤没在三族大战里陨落，他会不会也能像那些孩子一样，有娘喊他“孩儿”，有哥替他挡着风雨？
可没有。所以狮驼岭的血，只能继续堆着，堆成他心底那道永远填不满的窟窿，堆成洪荒大地上一道再也抹不去的、由恨与缺爱浇铸的炼狱。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