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开,万木复苏。
金成天考虑周全后,让丫鬟唤王管家到厅堂。王二贵匆匆赶到,见老爷与夫人正在品茶,赶忙躬身作揖。
老爷,您唤奴才?
二贵啊,为了金府长远和未来,巧莲需深造刺绣。我决定让你带上我的亲笔信去一趟苏州,找苏沐阳老板。
老爷的意思是……
此次去目的有二,一,请一位刺绣师傅亲自来府中传授巧莲,府里冯师傅技艺有限,要想让巧莲成为真正的绣娘,非得去苏州请名师不可。另外,已经开春,“金绣城”也要趁早进一批货。
老爷明智,老爷奴才何时动身?
明早!你独自南下,带上我的书信,务必见到苏沐阳老板。
是。王二贵双手接过书信,躬身退下。
翌日清晨,王二贵整理行装,带足银票,怀揣书信离开金府。他几乎日夜兼程,不敢怠慢,路上走了十来天,傍晚时分终于进了美丽苏州城。
夜色中的苏州,灯火阑珊。
王二贵在客栈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便去寻苏老板。苏州城刺绣早已闻名遐迩。
提起苏州刺绣,乃当地传统美术和工艺品,中国四大名绣之一,以其图案秀丽、构思巧妙、绣工细致、针法活泼、色彩清雅著称,历史悠久,清代尤盛。针法讲究“平、齐、细、密、和、光、顺、匀”,双面绣与仿真绣更是绝技,深爱中外青睐。
繁华的苏州,走在街上,王二贵已被琳琅满目的绣品迷住了。他按照地址来到“江绣第一家”大门口,一位年轻女子笑迎上来。
客官,里边请!
好!这儿可是江南刺绣第一家。请问老板可是姓苏?我找的是苏沐阳老板。
正是,您有何事?我们东家刚从京城回来,正在店里。
在下是朱仙古镇金府管事王二贵,特来拜访苏老板,带有本家老爷亲笔信一封。
请随我来。年轻人打量一番后。
谢谢!女子引王二贵要上二楼。铺内各式绣品光彩耀目,王二贵边走边叹。
久闻江南刺绣精湛,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大开眼界喽!
王管事过奖了。这只是冰山一角,等会你会感觉不一样。
那是、那是!
女子在一扇朱门前停下,东家就在里面,回见!
王二贵“嗯”了一声,整了整衣襟,轻叩门扉。
苏老板……苏老板在吗?
请进。屋内是位五十来岁的男子,正是苏沐阳老板。王二贵推开门,躬身递上书信,苏老板拆开一看,顿时眉开眼笑。
我与金成天兄台睽违已久,甚是想念,都五年未见了,他一切可好?苏老板递过一杯热茶。
托您的福,老爷一切安好,主子时常惦记苏老板呢。
金兄要采买绣品,你尽管开口,我这里从一楼到五楼,外加两间大仓库,各种款式应有尽有。
苏老板乃爽快之人!在下此次一来是采买,二来是想劳烦您推荐一位师傅北上授艺。
哈哈,这好办,小事一桩!
回苏老板,江南刺绣极品非苏老板莫属,在下刚入店铺里时随便看,两眼睛放光,真的是大饱眼福啊!
呵呵,苏刺绣闻名天下,苏氏成品成色当今一流,从一至五楼,还有两个大仓库里都是,想必金兄一定满意。
好!苏老板好爽快!
王管家随着老板踏上吱呀作响的木质楼梯,一股混合着樟木、丝线与陈旧纸张的特殊气味隐隐飘来。楼上果然别有洞天,比楼下更为宽敞幽深。成排的高大木架整齐排列,上面并非随意堆叠,而是分门别类,或卷或铺,妥善存放着难以计数的绣品。天光从几扇高窗斜射进来,在漂浮的微尘中形成光柱,恰好照亮了几幅展开的精品,更显得流光溢彩,华美不可方物。
这里存放的,多是些耗时漫长、工艺更为复杂的精品,或是客人订制后未来得及取的,也有些是早年间老师傅们的存世之作,轻易不示人。老板语气中带着几分自豪,小心地引着王管家穿梭其间。
王管家的目光扫过一幅幅绣作,有气势磅礴的山水楼阁,用色层层叠叠,仿佛能见远山含黛、近水微澜;有栩栩如生的翎毛走兽,猛虎须发怒张,孔雀尾羽璀璨,连鸟儿眼中那一点灵动的光似乎都绣了出来;更有富丽堂皇的百子千孙、龙凤呈祥等喜庆题材,金线银线交织,富丽堂皇至极。他心中暗暗点头,金家虽富庶,府中也不乏绣娘,但如此精湛深厚、风格多样的苏绣底蕴,确实是北方难以企及的。
忽然,他的脚步在一架略显偏僻的柜前停住了。那里并未悬挂大幅作品,只在一排锦盒中,半开着一只狭长的紫檀木盒。里面露出一件绣品,颜色并不十分艳丽,以深浅不一的青色为主,但构图却极为奇特——并非惯常的花鸟人物,也非吉祥图案,而像是一幅星图?或是某种玄奥的纹路?细细看去,那针法更是奇异,丝线光泽内敛,走势迂回繁复,形成一种独特的、略带凹凸的质感,与周围其他绣品的平滑光亮迥然不同。
苏老板,这是……王管家指着那盒子,喜形于色,右手的手指忙碌。
老板循声望去,脸色微微一动,上前轻轻将盒子完全打开。只见里面是一幅约两尺见方的绣品,底料是近乎玄黑的深青缎,上面用银灰、月白、靛蓝、黛青等丝线,绣出了一幅北斗七星与周围隐约星宿的图案,星子并非简单的圆点,而是用极细的螺旋针法绣出,仿佛在缓缓旋转。星宿之间,以更细的线绣出了云气般的纹路,似符非符,似篆非篆,透着一股神秘古意。
王管事,好眼力。苏沐阳轻叹一声。
此物并非售卖之品,乃是先父一位方外友人所赠,据说源自某个古老宗门的秘传纹样,兼具观想与辟邪之效。绣法也特别,叫作璇玑隐针,要求绣娘心静神凝,每一针的走向与力道都需配合呼吸节奏,绣成后图案看似静止,但在不同光线下细看,会有星辰流动之感。可惜,这技法对心性要求太高,如今已近乎失传,店里也无人能再绣出第二幅了。
王管家听得入神,他虽不完全明白其中玄奥,但金成天让他来寻访的,不正是这等超越寻常、蕴含独特技艺与心血的师傅吗?仅仅会绣繁花似锦、龙凤呈祥,或许能为府中增添华美,但若能有掌握如此独特技艺、心性非凡的绣娘,其价值恐怕远不止于女红本身。老爷的眼光,看来并非仅仅停留在“聘请刺绣师傅”这个表面。
他心中一动,微微颔首。
如此说来,贵店可还有精擅此类特殊绣法,或是心性手艺超群,不拘泥于寻常花样的师傅?我家主人所求,并非仅仅是技艺娴熟,更重匠心独运与沉稳心性。
苏沐阳沉吟片刻,然后抬眼看向王管家,表情凝重。
不瞒王管事,若论技法全面、绣工扎实,店里有好几位老师傅都可称佼佼者。但若论及心性与独创,且能驾驭一些古法或异色绣艺的,或许有一人可供参考。只是此人性格有些孤僻,不喜与生人交道,平日只接些极特别的定制,且要价不菲,还需合她眼缘。
哦?愿闻其详。王二贵精神一振,脸上露出笑容。
此人姓沈,单名一个然字。年约三十许,别小觑,沈师傅住在城西寒山寺附近,独自经营一处小小绣阁,名曰听雨轩。她绣品极少流传市面,但凡流出的,无一不是精品,尤其擅长绣制意境幽远的山水、清雅脱俗的兰竹,灼灼其华的桃花,争夺斗艳傲雪的红梅,以及一些蕴含禅理哲思的小品。据说她刺绣时必要焚香净手,对丝线色泽的要求近乎苛刻,寻常订单根本不接。老板顿了顿,又望了一眼王二贵。
不过,她的绣品里,似乎也偶有类似这种蕴含古意的纹样,只是更加隐晦。客官若有意,或可前去一试。只是能否请动,就看贵府的诚意与缘法了。
多谢!苏老板,这次踏入贵铺,也卖些刺绣,带回古镇让我家老爷、夫人欣赏,看见此等绝品,他们肯定是喜欢得不得了。
好,对了,王管事难得一来,望多留几日?
王管家将“沈然”与“听雨轩”牢牢记住,心中已有了计较。金老爷要的,恐怕正是这般与众不同的人物。这苏州之行,果真不只是为了寻访寻常巧匠。
他又与苏老板仔细观看了几位老师傅的作品,商谈了聘金、行程等大致事宜,约定次日再带老爷的具体要求来详谈。告辞下楼时,他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那幽深的楼梯口。
那幅神秘的星图绣品,仿佛一个无声的启示,让他隐约感到,此行所寻求的,或许将不仅仅是提升府中女眷的刺绣水平那么简单。那位沈然师傅,以及她所代表的那种沉静而深邃的技艺与心性,或许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在风云变幻的深宅乃至更高的地方,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王二贵精心挑选了十种刺绣,苏老板安排店员迅速打包好,送出了王二贵。
黄包车拉着王二贵回到了客栈。
春日的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他却觉得肩上的担子似乎更重了些,但方向也愈发清晰。他决定,明日处理好这边几位老师傅的初步意向,便去城西会一会那位神秘的沈师傅。
翌日清晨,王管家先依约去了“江南刺绣第一家”,与苏老板及两位老师傅细谈了北上的诸般事宜。两位老师傅皆是五十开外的妇人,一位姓周,擅绣百兽;一位姓刘,工于花卉。二人技艺纯熟,闻言去北方大宅教授女眷,酬金丰厚,且金家在江北一带亦有善名,略作思忖便应承下来,只道需些时日安置家中琐事。
王二贵心中一定,付了定钱,约定半月后于苏州码头汇合登船。了却这桩首要事务,他便雇了一顶青布小轿,揣着老板所绘的简易图样,往城西寒山寺方向而去。
轿子穿行过繁华市井,渐次入了一片清幽地界。道旁古树渐多,粉墙黛瓦的民居也疏朗起来,远远已能望见古刹黄墙的一角。依照图样指引,轿夫在一处临水小巷口停下。巷子窄而深,铺着光润的青石板,一侧有清浅活水潺潺流过,墙头探出几枝将开未开的碧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