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午后，王二狗实在太累，靠在一棵老槐树下打起了盹。醒来之时，怀里装银子的粗布袋子不翼而飞了。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树下团团转，一个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他面前。
那是个约莫二十几岁的男子，一身青布长衫，腰间系着一条褪色的墨绿腰带，面容清瘦，眼睛却亮得吓人。他手中正摇晃着王二狗丢失的粗布袋子。
大哥，我的银子？王二狗扑通跪地，连磕三个响头，额头沾满了泥土。
楚仁香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瘦弱的少年，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起来吧，听好了！只要你跟随我，银子还你，除此外保证你吃香的、喝辣的，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
王二狗愣住了。他从小在山村里长大，见过最富贵的人也不过是镇上的叶大。吃香的喝辣的？荣华富贵？这些词对他来说，遥远得像天上的星星。
我，我……他结结巴巴说不出话，又连磕几个响头，额头上已是一片青紫。
楚仁香俯身将他扶起，动作意外地轻柔。
你别害怕，我说的都是事实。你好糊涂，身上有银子怎么在路边大树下睡觉？你乘凉就乘凉，为什么还打起了呼噜？这不是让人轻易得手吗？幸好你身上银子不多，否则还遭杀身之祸。
王二狗听后害怕地缩了缩脖子。他想起村里老人说的那些江湖险恶，不禁打了个寒战。
好了，我先帮你保管好。楚仁香掂了掂钱袋，只要你跟着我楚仁香一起干，到时候你会变成今天的我。
楚仁香朗声大笑，那笑声在大树上空回荡，惊起几只的鸟儿。王二狗又惊又喜，他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楚仁香定是世外高人，跟随他不但可以学到“通天”的本事，还是有吃、有喝，何乐而不为？
楚哥，你收下王二狗做徒弟吧！王二狗又是激动又是磕头，额头上的泥印子混着血迹，模样狼狈又滑稽，让楚仁香忍不住摇头轻笑。
二狗子，起来！楚仁香拉起他，跟着我楚仁香，你前程似锦，我带上你可以干上大事，到时候你可以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呢！千万别轻信镇上那个花花公子叶大的鬼话。
王二狗爬起身，突然想到什么，小心翼翼地问道。楚哥，二弟有一事不明，你是怎样知道我叫二狗子？又怎么知道我与叶大来往？
楚仁香微微一笑，那笑容里藏着王二狗看不懂的深意。
小菜一碟。你们前几天是不是去过城西一个废旧厂？晚上你一个人又去了？
王二狗猛地拍了下脑袋，恍然大悟。前几天叶大带他们去过一个废弃的染布厂，晚上一个人又去了废弃厂想能不能拣点值钱的东西。正准备离开时，似乎听到了轻微的脚步声，回头却什么也没看见。
哦，原来夜里是你，我好像听到了脚步声，是师父到了。王二狗眼睛放光，心中顿生敬佩之意。
师父，高人吧！你神出鬼没，来无踪去无影，太厉害了。你收下二狗子为徒吧？
王二狗见风使舵，扑通栽倒在地又连磕三个响头。这一次，他磕得格外用力，仿佛要将自己的命运都磕进这泥土里。
楚仁香静静地看着，等他磕完，才缓缓开口。
好了，我答应了，起来吧。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王二狗爬起来，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他想起村里说书先生讲的江湖故事，那些大侠收徒都是这般情景。或许，他王二狗真能水来运转？
走吧，天色已晚，这儿不可久留。楚仁香转身向林边走去，步伐轻盈，落地无声。
王二狗连忙跟上，几次差点被脚下的藤蔓绊倒。走了一段，他突然想起什么，试探着问道。
师父，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楚仁香头也不回，你不是有事要做吗？
王二狗心里一惊，结结巴巴道，师父，我、我没有办法，叶大他们逼迫我王二狗弄美人，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去哪里去弄？万一被人发现了，肯定还不往死里打？
王二狗说的是实话。几天前，他在镇口被叶大收留了。叶大是镇上有名的混混，说只要他能弄来一个漂亮的姑娘，就给他十两银子。十两！那是王二狗想都不敢想的数目。
楚仁香停下脚步，转过身，犀利的目光令王二狗不寒而栗。
二狗子，你瞒不过师父的火眼金睛。你不是答应了叶大去弄美人吗？小巧莲就是你二狗子第一个目标！
王二狗吓得后退一步，脸色煞白。师父，你怎么知道我心里的想法？太、太厉害了！
你这弯弯肠子，岂瞒过师父？楚仁香轻笑，况且师父是干啥来的？你们六个人都是初出茅庐的小字辈，成不了大器。你在江湖打听打听师父，我可是江湖神鹰手，有一双神鹰眼，谁也逃不过我的火眼金睛。
他走近一步，压低声音，你去弄巧莲，弄到后送给他们，仅得十两银子。如果我们把她卖给有钱人家，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呢！
王二狗咽了口唾沫，师父，你估计能卖到多少银子？
楚仁香伸出右手，五根指头在空中晃了一晃。
五十两？王二狗惊讶地问。
不！楚仁香嗤笑一声，你也太嫩了。美人可是宦官、员外、老爷抢手货，最少五百两！
哇塞，五百两？王二狗瞪大了眼睛，谁会出这么高的价钱？
楚仁香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你真是糊涂虫。古镇有一位号称万贯家财的金老爷。他家生了一个傻子宝贝，好像听金夫人说要美人冲喜。她是一个信佛的，她放言出来，谁弄得漂亮的美人卖给她，她愿意拿大笔银子。
王二狗听得云里雾里，美人值那么高价钱？金家买去当丫鬟，还是除去她帮他的儿子治病？
唉！楚仁香摆摆手，声音压得更低，咱俩只管弄美人，出手捞银子才是咱们的目的，不管她的死活。
王二狗心头一跳。他想起小巧莲的模样——那是王家岭杜明的女儿，今年十岁，长得水灵灵的，尤其是那双眼睛，像会说话似的。去年庙会上，他还偷偷看过她几眼。
可、可是……王二狗犹豫了。
可是什么？楚仁香脸色一沉，你不想发财了？
提到母亲马平英，王二狗沉默了。母亲脾气暴，还生了重病，因为没钱买药，活活受罪。如果有钱可是请好郎中。
楚仁香看出他的动摇，拍了拍他的肩膀，二狗子，走吧，先填饱肚子。
两人来到了一家偏僻的小客栈。楚仁香点了红烧肉、清蒸鱼和两碗白米饭，让王二狗眼睛都看直了。他这辈子还没吃过这么丰盛的饭菜。吃饱喝足，楚仁香又要了一间客房。夜里，王二狗躺在硬板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月光从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片清辉。
师父！他小声问，我们真要去做那种事吗？
黑暗中，楚仁香的声音悠悠传来，二狗子，这世道，好人活不长。你想想你娘是怎么疼你的？你娘生病时疼痛表情？你再想想那些老爷、员外，他们哪个手上干净？但人家活得好好的，吃香喝辣，仆从成群。
王二狗沉默不说话了。
睡吧，楚仁香翻了个身，明天咱们一早出发。
翌日天刚刚擦亮，楚仁香和王二狗爬起床，与掌柜结过房钱继续出发。经过翻山越岭，一个时辰后，便回到了一个偏僻的山村——王家岭。
王家岭仍在晨雾中若隐若现，这是王二狗出生的地方。天空像一匹淡青的曼纱，轻轻拢着整个村落。天刚蒙蒙亮，东边山坳只浸出一抹极淡的鱼肚白，山峰逶迤，一阵阵松涛老远便可听清。草叶尖儿却已坠满了露水，风过时簌簌落下来，打湿了田埂边的野菊。
村里的土坯房三三两两地卧在坡上，青瓦顶浮着一层薄雾，像刚睡醒的人蒙着层纱。最东边的一户烟囱先冒了烟，袅袅升起，那炊烟在雾里歪歪扭扭地飘，没飘多高就散了。紧接着，几声鸡鸣撕破了寂静，先是一声清亮的长啼，跟着别家的鸡也应和起来，调子高低不齐，倒像支不成调的晨曲。树林间的鸟儿也开始活跃起来。
山那边的一片竹林碧翠，林里有早起的麻雀，扑棱棱惊起一片，翅膀带起的雾珠落在竹叶上，又滚进土里。
此时，太阳慢慢爬上山尖，金红的光透过雾霭洒下来，给瓦檐、草垛都镀上了一层暖黄。雾开始散了，像被谁悄悄揭去了纱，露出远处黛色的山影，山脚下的溪流也显了形，水浅得能看见水底的鹅卵石，几只灰鸭正浮在水面，尾巴一翘一翘地啄着水草。
村口的老槐树下，一头黄牛甩着尾巴啃草，缰绳拖在地上，沾了一圈露水的湿痕。扛锄头的汉子走到地头，直起腰往村里望，炊烟已经连成了片，在晨光里慢悠悠地飘，混着柴火的焦香和早饭的米香——该是谁家的婆娘在蒸红薯了，甜丝丝的味儿顺着风，一直飘到了豆子地里。
楚仁香和王二狗躲在老槐树后，静静地观察着。王二狗的手心全是汗，心脏咚咚直跳。
突然，他的眼睛一亮。溪边柳树下，一个穿着碎花布衣的少女正端着个小木桶，小心翼翼地踩着石头过溪。她约莫十岁，身材纤细，乌黑的头发编成一条粗辫子垂在脑后，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摆动。晨光洒在她脸上，勾勒出精致的轮廓，正是小巧莲。
王二狗按捺不住激动，正要起身，却被楚仁香一把按住。
别激动！楚仁香声音平静，你刚才没有见到她爹吗？再观察一下，就看你的啦！
两人缩回树后，楚仁香在王二狗耳边低声吩咐着什么。王二狗的脸色时而紧张，时而犹豫，最后咬咬牙点了点头。
小巧莲已经过了溪，朝这边走来。她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声音清脆如铃。王二狗看着她的身影，突然想起去年庙会上，她站在糖画摊前，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那些晶莹剔透的糖人。
那时候他就想，如果自己有钱，一定买一个最漂亮的糖人送给她。
他摸了摸怀里楚仁香还给他的银子，又想起那五百两的许诺，心里像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小巧莲越走越近，近到王二狗能看清她睫毛上沾着的细小水珠。她似乎发现了什么，停下脚步，朝老槐树这边望了一眼。
王二狗慌忙缩回头，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楚仁香在他耳边轻声道，记住，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五百两银子，够你盖房子、娶媳妇、过上好日子。你有出息了，爹娘也会为你高兴的。
王二狗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他的眼神变了。
小巧莲已经走远，身影消失在晨雾中。王二狗从树后走出来，望着她离去的方向，握紧了拳头。
师父，我们什么时候动手？他的声音有些发抖，但更多的是决绝。
楚仁香满意地笑了，不急，先踩好点。记住，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得干净利落。
太阳完全升起来了，王家岭的晨雾彻底散去，露出这个宁静山村的全貌。谁也不会想到，这份宁静即将被打破。
王二狗跟着楚仁香，朝村里走去。他的影子在晨光中被拉得很长，像一条悄悄蔓延的藤蔓，即将缠绕上这个无辜的村庄。王二狗正在琢磨怎么样才能弄好小美人——巧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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