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开始暗淡下来。
青黛色的山峦像一道望不到头的屏障，将这片古老的土地与外界隔绝开来。黄泥山路，早已被牛车碾出深深的辙痕，路边长满的茅草里，风过之处翻涌出白花花的草浪。鸟雀儿的叽叽喳喳之声都稀薄得像断线的棉线，偶尔有石块从坡上滚落，在寂静里撞出一串空荡的回响。
这里远离古镇的山村，穷乡僻壤，山坳深处的村落叫王家岭，几十户人家蜷缩在三面环山的坳谷里，土坯墙的屋顶覆着灰黑色的瓦片，几株歪脖子、弯身子枣树从院墙里探出来。
这里的日头落得早，下午四点之后，阴影就开始漫过东边的那一道道山梁。梯形田里长满着金黄色油菜花，又增添了这村的风景。王村村口的那棵老槐树的影子拉得老长。唯一的土公路在山间盘旋，像条被遗弃的旧麻绳，尽头拴着几户人家。穿蓝布衫的老人坐在门槛上编竹筐，目光浑浊地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口，仿佛在等一个永远不会到来的消息。
王村离古镇九十余里，村庄经历三百余年，但很少有人晓得它的存在。
王家村，偏偏有一家姓杜的人家，他名杜明，五十有四了，早已耳鬓厮磨。妻子王妹，五十了。她，漂亮，贤惠，善良，是一位好女人。可是，命不争气，曾先后生育八胎，不是夭折就是生病死亡，泪水哭成了一条河，几年后才得一养女，取名杜巧莲，莲儿，便是她的乳名。
巧莲，天生丽质，聪明乖巧，口齿伶俐，讨人喜爱。她是王村的池塘莲花盛开的时候出生的。为了应时运，给女儿取了这个名字。巧莲长到六岁，越长得十分好看，像盛开的莲花。她身材比同龄女孩子修长，婀娜多姿，并且身体上常有一股清香味。
巧莲的存在，是杜家的唯一希望，杜明爱她胜过一切，生怕有过闪失。巧莲在母亲王妹精心呵护下，逐渐地长大了。
巧莲是王家岭村的小美女，出色得无可厚非，这样来，杜明便总笑容挂在脸上。
杜明夫妻清楚的记得，那个一个不平凡的夜晚。
夜，酉时。
野外，静谧。
那场雨下得仿佛天河倒灌。
泥泞小径旁的破败莲池里，最后几片残叶被打得七零八落。一棵树下，揪心的啼哭声就在这雷声的间隙里挤出来，声音极微弱，却像针一样扎进路过年轻夫妇的心里。
娘子，你听？
杜明急促的脚步戛然而止，王妹凝视。
是婴儿啼哭……
他蹲下身，蓑衣的边缘滴着水。他借助手提灯，看到莲池旁一棵树下襁褓中那张被冻得发青的小脸，眼睛却出乎意料地清亮，映着天上撕裂夜幕的闪电。
他抬起头，对妻子说，声音几乎被风雨再次吞没。
是个婴儿啊！
他抱起婴儿，摘下斗笠，从小径借着微弱灯光回到了家。
破旧的老屋，在黯淡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孤独，仿佛这世界里多了一个小生命。 王妹，这张襁褓中的小脸，逗人喜爱。
险啊！
明哥，如果不抱回来，又成了一个小小冤死鬼！
别说这不吉利话，不是抱回家了吗？小生命有救了。
嗯，明哥，快，快去烧些水来，赶紧洗涤更衣，她身上全淋透了。王妹从杜明手上接过婴儿，仔细检查了一遍。
小乖乖，小乖乖，今夜小乖乖，别哭，别骂，马上就可以暖和起来。
半个时辰，婴儿暖和了。
你这个小乖乖……
娘子，给她取个名字？
就叫巧莲吧，愿她像这池里的莲，再污浊的泥，也能开出干净的花来。
嗯，有道理！
接下来的日子里，巧莲像所有普通婴孩一样成长，只是她特别爱哭，尤其是在下雨的夜晚。那哭声不似寻常婴儿的嘹亮，而总是压得极低，像莲池深处冒出的水泡，细碎却莫名揪心。
杜明和王妹都是田里刨食的庄稼人，日子清苦，却把巧莲疼进了骨子里。王妹用旧衣裳改小了给她穿，杜明则时常在收工后，抱着她在破屋前那半亩薄田边转悠，看夕阳把莲池染成橘红。
巧莲满三个月时，村里李婆婆拄着拐杖上门，仔仔细细端详了女婴许久，浑浊的眼睛眯成缝。
这娃娃的眼睛太清亮了，清亮得不像是……她话没说完，就被王妹递上的一碗糖水堵了回去。
但巧莲确实有些不同。
她不爱看人，总盯着屋后那方破败的莲池。夏日里莲叶重新长出几片残绿时，她会突然咧开没牙的嘴笑，小手朝池子的方向抓挠。有次王妹抱着她从池边过，巧莲忽然发出一声极似叹息的呜咽，那时并无风雨，莲叶却莫名颤动了一下。
明哥，你说巧莲和那池子……王妹夜里躺在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忍不住开口。
莫要多想。杜明翻了个身，粗糙的手掌轻拍妻子的肩。
娃娃是咱们从池边捡的，许是记得那地方罢了。
可事情在巧莲周岁那日变得越发难以解释。
那夜又下起瓢泼大雨，雷声滚滚如天公发怒。巧莲突然从熟睡中惊醒，不哭不闹，只是睁着那双过分清亮的眼睛，直直望向窗外的莲池方向。杜明点亮油灯，昏黄光晕里，巧莲的小手在空中慢慢划动，竟像在抚摸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更奇的是，王妹清晨去池边洗衣时，发现昨日还残破的莲叶间，竟冒出了一朵嫩粉的花苞，在污浊的泥水里亭亭立着，干净得不像属于这个破败的地方。
明哥，你看！王妹抱着巧莲，指着那朵花苞。
杜明放下锄头走近，泥水没过他的草鞋。他盯着花苞看了许久，又低头看看妻子怀中的巧莲——女婴正伸出小手，朝着花苞的方向，嘴里发出“咿呀”的呢喃。
这池子荒了快十年了。杜明声音低沉。
自打那年……
他没说完，但王妹知道他要说什么。十年前，村里王家的童养媳投了这莲池，捞上来时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截藕节。从那以后，莲池再没开过像样的花，村里人都说怨气太重，连莲花都羞于在此绽放。
雨后的阳光刺破云层，照在巧莲脸上。她忽然咯咯笑起来，笑声清凌凌的，像莲叶上滚落的水珠。
杜明和王妹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忧惧，但更多的是某种柔软的东西——就像污泥深处，那朵花苞正努力挣出的那抹粉白。
不管怎样。杜明接过巧莲，用长满老茧的手指轻抚她细软的头发。
她是咱们的巧莲。
王妹点点头，望向莲池。浑浊的水面下，似乎有什么东西轻轻搅动，荡开一圈涟漪，正好环绕着那朵初绽的花苞。
一段往事，历历在目！杜明擦拭热泪……
向阳古镇西街有一家姓叶的，这叶家从祖上就在古镇上开铺做买卖，整个古镇有名。叶老板也是一个慈眉善目好人，顾客上门时，少几个钱都抹去不计，久而久之，叶和便成了这镇的受人尊敬的掌柜。
生意兴隆不讲了，先来提讲叶和的妻子，她偏胖，肥头大耳，福墩墩，胖乎乎，脾气大，声音亮，人称外号“土地公”。这个诨名，梅花很不爱听，气愤起来骂过几次街，留下了几桩笑柄。
叶和这一辈没白活，一直在继承爷爷的店铺，多经营杂货为主，生意很不错，风生水起，有人同行都嫉妒，也有人羡慕。
叶和的店铺取名“和铺”，简简单单，和字取了叶和尾字，以“和气生财”，铺当然是店铺。记得和铺是从老字号“叶氏当铺”改的，改时花了十两雪花银。当然啰，叶和改店铺名是叶和父母归西后第二年立春日改的。
“和铺”门庭若市，薄利多销，叶和尊“顾客为上帝”的宗旨，面和心善，贱买贵卖，也赚得盆满钵满。叶和直到四十多，生有一男孩，取名叶大，叶大出时一身汗毛，密密匝匝。
叶家总算有后了，儿子出生满月大摆酒宴，三日三夜，愿意来吃酒喝彩的来者不拒，其中有几位叫花子。三天宴毕，叶和总盘算了一下，花去了三百两银子。妻子梅花发闷气，终于爆发了。幸好是叶和解释，劝和才平息这次风波。
叶和的儿子的叶大，有些来头。“大”代表叶和的大大方方，大范家庭之意。说来也巧，叶和这么为人积善之家，怎么生了个全身汗毛众多的小子。梅花心生疑惑，暗中去寺庙烧香拜佛，小和尚告之。
恐怕有返祖之嫌啊！如你再生一个女儿的，这男孩的汗毛自动褪去，一来，可以冲冲喜，二来，家庭太平，阿弥陀佛！
梅花听后，付了银子赶紧回家，跨进“和铺”。
叶和，听我话？儿子的返祖现象可以破解！
叶和听之，冷冷一笑，他以为梅花中了邪似的。
哎呀！男子身上有毛，没关系，脸上干净就行，别听信谗言。
你，你，拿你没办法，你看这是啥？梅花生气把小和尚给她的“符”，叶和接过后，背部写了“返祖之象，女儿可破”字样。
什么意思？这，这？叶和问，梅花坐下，咕噜咕噜一壶凉茶下肚，抹了一把嘴，茶壶一放。在她丈夫耳边说了一通，叶和半信半疑。
哪有这回事？你花费了银两不打紧，千万别上他人之当，梅花你受骗了！叶和语重心长说道。坐在凳子上的梅花，一蹦三尺高，她眉毛竖起，瞪着大眼睛。
这话不说不要紧，梅花顿时火冒三丈，一记耳光走空，又是一记耳光，她动手砸“和铺″的东西，一发不可收拾。叶和已经不是十年前的他。
叶和取来的梅花，可是金陵府梅老爷的千金。梅家在金陵可是一户名宅，万贯家财，良田千顷，富甲一方。梅花只不过有先天性心脏病。现在的梅花肥胖都是吃人参补心丸而引起的副作用。
叶和目睹三十年夫妻从来没有脸红，今天倒好，梅花闹出了古镇的满城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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