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黎明前消失》
凌晨三点十七分,索欧背着一个破旧的登山包,站在公寓门口最后一次回头。
亚古兽蜷缩在特制的宠物背包里,只露出一个小脑袋,翡翠色的眼睛里满是困惑和不安。它不明白为什么主人要在深夜叫醒它,匆匆收拾几件衣服、一些食物和那个生锈的铁盒子,然后说要“出一趟远门”。
“嘘,”索欧把手指竖在唇边,用气音说,“我们要玩一个游戏。一个非常安静的游戏。”
亚古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努力不发出声音。
索欧深吸一口气,关上门,没有上锁——如果有人来查,他希望他们以为他只是临时出门。钥匙被他留在门口的垫子下面,旁边压着一张字条,上面只写了四个字:【不必找我】。
走廊的声控灯坏了,正好。他借着窗外微弱的路灯光,悄无声息地走下楼梯。每一步都小心翼翼,避开所有会发出吱呀声的台阶。背包里的亚古兽似乎也感觉到了紧张的气氛,连呼吸都放轻了。
一楼的值班室亮着灯,但守夜的老爷爷正在打瞌睡,头一点一点的。索欧屏住呼吸,从半开的窗户翻出去,落地时轻如猫。
凌晨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几盏路灯在雾气中晕开昏黄的光圈。索欧拉紧兜帽,把脸埋进围巾——这是莲送给他的生日礼物,深灰色羊毛,又软又暖。他咬了咬牙,没有取下。
不能去车站,不能去机场,不能使用任何需要身份验证的交通工具。龙马他们在联盟的影响力太大了,只要他刷一次身份证,下一秒行踪就会暴露。
他选择了一条最原始的路:步行出城,然后搭顺风车,一路向南,去那些偏远到连数码信号都覆盖不全的小城镇。
第一个目的地是三十公里外的货运集散中心。那里每天凌晨都有开往南方各省的卡车,司机们大多不在意多载一个沉默的“远房侄子”,只要付一点油钱。
索欧专挑小巷子走,避开主干道的监控摄像头。左眼的疤痕在隐隐发热,仿佛在警告他什么。他强迫自己不去深想,只是机械地迈着步子。
“咕噜?”背包里传来亚古兽细微的叫声。
“没事,”索欧低声回应,“很快就到安全的地方了。”
但他自己都不知道,哪里才是“安全的地方”。
奈拉的警告在耳边回响,那些记忆碎片如同冰锥刺入脑海。龙马抓住他手腕时的眼神,档案室里冰冷的文字,设计图上那个令人作呕的天平图案...
还有昨晚临睡前,他鬼使神差地再次触摸那片银色金属碎片时看到的最后画面:
不是实验室,不是数据风暴。而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房间——简洁的卧室,书桌上摆着两个相框。一张是年幼的他和奈拉的合影,两人笑得没心没肺。另一张...
是现在的他。照片明显是偷拍的,他在公园长椅上给亚古兽读故事书,阳光洒在肩上,表情温柔。
照片背面有一行小字,笔迹清瘦有力:【这次,我会保护好你。】
落款是龙马。
那一刻索欧几乎动摇了。如果这一切都是伪装,那这伪装未免太过细腻,太过...真实。
但奈拉的眼泪更真实。她消散前的最后一句“快逃”,字字泣血。
所以他逃了。在真相和谎言之间,他选择了妹妹用生命留下的警告。
雾气越来越浓,能见度不足十米。索欧加快了脚步,背包随着动作轻轻晃动。亚古兽似乎睡着了,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就在这时,左眼的疤痕突然剧烈灼痛。
索欧猛地停步,本能地躲进路边的垃圾桶后面。几秒后,一道光束划破雾气——是巡逻无人机,联盟标配的治安型号。它悬浮在半空,摄像头缓缓转动,扫描着空荡荡的街道。
索欧屏住呼吸,心脏狂跳。不应该的,这个区域的巡逻频率他很清楚,半小时一趟。现在距离上一趟才过去十五分钟...
除非,有人增加了巡逻密度。
除非,他们已经发现他不见了。
无人机在附近盘旋了整整一分钟,才不情愿地飞走。索欧等它的红光完全消失在雾气中,才从藏身处出来,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不能再走大路了。他改变方向,钻进一条废弃的排水管道——那是城市扩建时留下的老设施,地图上甚至没有标注。管道里弥漫着霉味和铁锈味,但至少没有监控。
黑暗中,索欧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调到最低亮度。亚古兽醒了,在背包里不安地扭动。
“就快到了,”索欧安抚道,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管道通向哪里。
管道错综复杂,像地下迷宫。索欧凭着直觉选择岔路,左眼的灼热感时强时弱,仿佛在为他指路——或者说,在警告他避开某些东西。
二十分钟后,前方出现微光。索欧关掉手电,小心翼翼地靠近出口。
管道尽头是一个半塌的砖墙,外面是...货运集散中心的背面。几辆大型卡车正在装货,工人们打着哈欠搬运箱子。时间刚好。
索欧数了数,一共八辆车。他快速观察车身上的目的地标识:三辆往东,两辆往北,两辆往西,只有一辆往南。
就是它了。一辆老旧的重型卡车,车厢上喷着“南方果蔬运输”的褪色字样,司机正靠在驾驶室旁抽烟。
索欧深吸一口气,从管道里钻出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走向司机。
“大叔,”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请问这车是往南边开的吗?”
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满脸胡茬,眼神疲惫。他打量了索欧一眼,又看了看他背上的宠物背包:“带宠物?不行不行,货主有要求,不能...”
“我付双倍,”索欧从口袋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现金——那是他所有的积蓄,用防水袋仔细包着,“而且它很乖,不吵不闹。”
司机犹豫了。他看了看那叠钱,又看了看索欧年轻而苍白的脸。
“离家出走?”司机突然问。
索欧愣了一下,然后点头:“算是吧。”
“跟家里吵架了?”
“...差不多。”
司机叹了口气,把烟头扔在地上踩灭:“上来吧。但说好了,只到下一个服务区,你得自己想办法继续走。”
“谢谢。”索欧松了口气,爬上副驾驶座。
驾驶室里弥漫着烟草和咖啡的味道。司机发动引擎,老旧卡车发出沉重的轰鸣,缓缓驶出集散中心。
窗外,城市的天际线在雾气中逐渐模糊。索欧看着那些熟悉的建筑——中央公园的观景塔,联盟总部的双子楼,还有他公寓所在的那片居民区,一点一点消失在视野尽头。
亚古兽从背包里探出头,好奇地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
“它叫亚古兽?”司机瞥了一眼,“很少见的颜色。”
“嗯。”索欧把亚古兽抱出来,放在腿上,“它很特别。”
“看得出来。”司机顿了顿,“小子,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跑,也不想知道。但给你个忠告:有些路,一旦走了就回不了头。”
索欧沉默。
卡车驶上高速公路,速度逐渐加快。天色开始泛白,黎明前的最后黑暗正在褪去。
索欧看着后视镜,城市已经彻底看不见了。他应该感到轻松,但心里却沉甸甸的,像是丢了什么东西。
不,不是丢了。是留下了。
留下了那碗还温着的海鲜粥,留下了莲送的围巾,留下了爱琉带来的甜点盒,留下了龙马揉他头发时掌心的温度。
也留下了那个未解的疑问:如果他们真的想伤害他,为什么要等?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为什么要在照片背面写下那样的承诺?
“大叔,”索欧突然开口,“如果你做了一件让你后悔很多年的事,你会怎么办?”
司机看了他一眼:“尽力弥补。但如果弥补不了...至少别再犯同样的错。”
“如果那件事,伤害了一个你其实想保护的人呢?”
司机沉默了很久。卡车在高速公路上平稳行驶,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规律而催眠。
“那就用余生去赎罪。”司机最终说,声音很轻,“即使对方永远不会原谅你。”
索欧不再说话。他抱紧亚古兽,把脸埋进它温暖的鳞片里。
也许他该给龙马他们一个解释的机会。
也许奈拉的记忆碎片并不完整。
也许...
手机突然震动。索欧吓了一跳,掏出来一看,是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下一个出口下高速。现在。】
没有落款,但发送时间是一分钟前。索欧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的手机已经换了新卡,理论上没有人知道这个号码。
除非...
左眼的疤痕又开始灼热。这一次不是警告,而是某种...共鸣。
“大叔,”索欧的声音有些发干,“下一个出口能下吗?”
“能是能,但那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请在那里让我下车。”
司机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但还是打了转向灯。卡车缓缓驶向出口匝道。
出口外是一片荒凉的开发区,几栋烂尾楼在晨曦中像巨大的墓碑。卡车停下,索欧付了钱,道谢,背着亚古兽下车。
“小子,”司机摇下车窗,“保重。”
“您也是。”
卡车重新驶上高速公路,很快消失在视线中。索欧站在荒凉的路边,晨风吹得他有些冷。他拿出手机,回拨那个陌生号码。
铃声响了三声,接通了。
“回头。”电话那头的声音说。
索欧转身。
三十米外,一辆黑色的越野车静静停在烂尾楼的阴影里。车门打开,三个人走下来。
龙马,爱琉,莲。
他们看起来...很疲惫。龙马的银发有些凌乱,爱琉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莲的帽子戴得歪歪斜斜。但他们都在看着他,眼神复杂得难以解读。
索欧下意识后退一步,手伸向背包——亚古兽在里面,随时可以进化。
“我们不会强迫你回去。”龙马先开口,声音沙哑,“如果你想走,可以走。这辆车加满了油,后备箱有食物、现金和新的身份证明。足够你消失得无影无踪。”
索欧愣住了。
“但我们希望你留下来,”爱琉轻声说,粉眸里闪着水光,“给我们一个解释的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知道全部真相的机会。”
莲摘下帽子,赤瞳直直看着索欧:“奈拉的事,我们欠你一个解释。但有些事,她在那种状态下可能...理解错了。”
“什么状态?”索欧的声音在颤抖,“被你们植入数据接收器,然后在绝望中选择自杀的状态?”
三人的脸色同时白了。
“那不是自杀,”龙马的声音异常沉重,“那是...牺牲。为了保护你。”
索欧的心脏狠狠一抽。
龙马向前走了一步,停在十米外,不再靠近:“奈拉的能力是压制和剥夺资质。这很危险,对她自己,对周围的一切。数据接收器不是我们植入的,是她出生时就被罗根博士植入的。我们只是...负责观察和记录。”
“而观察的结果是,”爱琉接话,声音哽咽,“她的能力在失控。如果不加控制,她最终会变成一个吸收所有数码兽资质的黑洞,连她自己都会...消散。”
莲接着说:“我们当时提出了一个方案:暂时封存她的能力,等找到安全的方法再解除。但罗根博士拒绝了,他坚持要继续实验,要完成‘天平计划’。”
“奈拉偷听到了,”龙马闭上眼睛,“她知道如果计划继续,不仅她会彻底失控,连你也会被卷入。所以她...”
他无法说下去。
爱琉替他说完:“所以她用我们教给她的紧急协议,主动过载了数据接收器,引发可控的数据风暴,摧毁了实验室和她自己的数据核心。这样既能破坏计划,又能确保自己的能力不会失控伤人。”
“而为了让你彻底安全,”莲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她删除了所有关于‘Alpha-01’的记录,只留下她一个人的。这就是为什么你在事故后能在孤儿院平静生活,而没有被继续追查。”
索欧站在那里,浑身冰冷。晨风吹过,扬起沙尘,迷了他的眼。
“我们不知道她还留下了记忆碎片,”龙马说,“也不知道她会在碎片里那样警告你。但如果我们站在她的角度...也许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他抬起头,翠绿的瞳孔里满是血丝:“她爱你,索欧。用她的方式在保护你。而我们...我们没能保护好她,这是我们的罪。所以这十年来,我们一直在找你,不是要完成什么计划,而是想确认你平安,想...赎罪。”
爱琉哭了,眼泪无声滑落:“昨晚我们看到你的留言,就知道奈拉的记忆被触发了。我们找遍了所有你可能去的地方,最后是莲通过数据流共鸣,追踪到了你的大致方向...”
莲苦笑:“我没想到你真的会跑。但也许...跑是对的。如果我们是你,可能也会跑。”
索欧的腿在发软。他靠在路边的护栏上,背包里的亚古兽担心地蹭着他的背。
“那些温柔,”他艰难地问,“都是假的吗?”
“真的。”龙马毫不犹豫,“也许一开始有愧疚的成分,但后来...是真的喜欢你,索欧。喜欢你的坚强,喜欢你对亚古兽的温柔,喜欢你看待世界的眼神。”
“喜欢你做饭时哼歌的样子,”爱琉抹着眼泪,“喜欢你给亚古兽讲故事的声音,喜欢你帮助陌生人时的毫不犹豫...”
“喜欢你笨手笨脚缝玩偶的样子,”莲扯了扯嘴角,“喜欢你吃到好吃的东西时眼睛发亮的样子,喜欢你...信任我们的样子。”
索欧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他蹲下身,把脸埋在手臂里。
亚古兽从背包里钻出来,舔他的脸,发出焦急的咕噜声。
一只手轻轻放在他头上。索欧抬头,看到龙马蹲在他面前,翡翠色的眼睛里满是心疼。
“对不起,”龙马说,“让你经历这些。你可以继续走,我们不会再追。但如果你愿意...跟我们回去。不是回联盟,是回我们隐居的地方。那里很安全,没有监控,没有实验,只有...家。”
爱琉和莲也走过来,蹲在他身边。
“我们可以慢慢告诉你一切,”爱琉说,“所有你想知道的。”
“你也可以什么都不问,”莲说,“就当...多了三个笨拙的家人。”
索欧看着他们。晨光终于突破云层,金色的阳光洒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也洒在这三个风尘仆仆、连夜追来的人身上。
他们的疲惫是真的,眼泪是真的,眼神里的恳求是真的。
而他自己心里的那个空洞,也是真的。
他想起奈拉照片上的笑容,想起她说的“我最喜欢哥哥了”。想起那碗还温着的粥,想起围巾的柔软,想起甜点的香气,想起龙马揉他头发时掌心的温度。
也许有些真相,需要勇气去面对。
也许有些原谅,需要时间去给予。
但至少现在,在这个荒凉的黎明,他可以选择。
索欧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他抱起亚古兽,看向那辆黑色的越野车,又看向眼前的三人。
“我想先听一个故事,”他说,“关于我妹妹的。所有的故事。”
龙马的眼睛亮了。
“然后,”索欧继续说,“我想去你们说的那个地方看看。”
爱琉破涕为笑。
莲重新戴上帽子,但嘴角的弧度温柔得不像他:“上车吧,小子。路还长着呢。”
索欧走向越野车,这一次,没有犹豫。
也许这条路不是逃亡的终点,而是回家的起点。
也许那些黑暗的过去无法改变,但至少,可以有光明的未来。
他坐进车里,亚古兽趴在腿上。龙马发动引擎,爱琉递给他一瓶水,莲从后备箱翻出一条毯子盖在他身上。
车驶离这片荒凉之地,驶向未知的远方。
而在索欧的口袋里,那片银色的金属碎片,在晨光中闪烁着微弱的毫不犹豫...”
“喜欢你笨手笨脚缝玩偶的样子,”莲扯了扯嘴角,“喜欢你吃到好吃的东西时眼睛发亮的样子,喜欢你...信任我们的样子。”
索欧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他蹲下身,把脸埋在手臂里。
亚古兽从背包里钻出来,舔他的脸,发出焦急的咕噜声。
一只手轻轻放在他头上。索欧抬头,看到龙马蹲在他面前,翡翠色的眼睛里满是心疼。
“对不起,”龙马说,“让你经历这些。你可以继续走,我们不会再追。但如果你愿意...跟我们回去。不是回联盟,是回我们隐居的地方。那里很安全,没有监控,没有实验,只有...家。”
爱琉和莲也走过来,蹲在他身边。
“我们可以慢慢告诉你一切,”爱琉说,“所有你想知道的。”
“你也可以什么都不问,”莲说,“就当...多了三个笨拙的家人。”
索欧看着他们。晨光终于突破云层,金色的阳光洒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也洒在这三个风尘仆仆、连夜追来的人身上。
他们的疲惫是真的,眼泪是真的,眼神里的恳求是真的。
而他自己心里的那个空洞,也是真的。
他想起奈拉照片上的笑容,想起她说的“我最喜欢哥哥了”。想起那碗还温着的粥,想起围巾的柔软,想起甜点的香气,想起龙马揉他头发时掌心的温度。
也许有些真相,需要勇气去面对。
也许有些原谅,需要时间去给予。
但至少现在,在这个荒凉的黎明,他可以选择。
索欧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他抱起亚古兽,看向那辆黑色的越野车,又看向眼前的三人。
“我想先听一个故事,”他说,“关于我妹妹的。所有的故事。”
龙马的眼睛亮了。
“然后,”索欧继续说,“我想去你们说的那个地方看看。”
爱琉破涕为笑。
莲重新戴上帽子,但嘴角的弧度温柔得不像他:“上车吧,小子。路还长着呢。”
索欧走向越野车,这一次,没有犹豫。
也许这条路不是逃亡的终点,而是回家的起点。
也许那些黑暗的过去无法改变,但至少,可以有光明的未来。
他坐进车里,亚古兽趴在腿上。龙马发动引擎,爱琉递给他一瓶水,莲从后备箱翻出一条毯子盖在他身上。
车驶离这片荒凉之地,驶向未知的远方。
而在索欧的口袋里,那片银色的金属碎片,在晨光中闪烁着微弱的、温暖的光。
仿佛在说:这样就好,哥哥。
这样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