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凌晨四点,旧港退潮。
礁石像黑兽脊背,一条接一条露出水面,带着锋利齿缘。
阮昼赤足蹲在最低的那块潮间带上,手指探进石洼,掬一捧残水。
水在她掌心竟不滴落,像被无形膜包裹,轻轻晃动,发出低低“咯咯”——婴儿磨牙的声音。
她合拢掌,水膜碎成线,顺着指缝流回石洼,留下一枚极小的银鳞,反面刻着“南山”最后一笔,火燎缺口。
“血徽归位,潮门该现了。”她低声道,像通知海水。
身后,聂九罗把林珑安置在皮卡后座,盖上铝箔保温毯。
女孩脸色苍白,脖颈勒痕已淡,却时不时抽搐,像梦里仍被丝线拖行。
炎拓靠在车门,右手掌心的“炎”徽在暗处发金,温度高得吓人,把附近空气烤出微晃。
他抬手看表:“距离下次涨潮还有四小时,你确定洞会再开?”
阮昼没回头,只把银鳞抛向他:“答案在火里。”
鳞触及“炎”徽,瞬间卷曲,发出“嗤”一声,像被点燃的薄锡,最后竟融成一滴银色液珠,渗进皮肉。
炎拓只觉掌心一烫,仿佛有人把滚烫硬币按进骨缝,疼得他指节骤白,却未缩手。
“潮门认火了。”阮昼起身,甩干指尖水迹,“接下来,轮到你做钥匙。”
2
聂九罗锁车,把一枚微型定位器贴在林珑锁骨皮下,动作麻利。
“如果门再拖人,至少知道她在哪一层水域。”
阮昼扫了一眼:“定位器对洞没用,海水会屏蔽信号。”
“那也总比裸奔好。”聂九罗抬眉,“我不喜欢失联。”
炎拓甩了甩手,银色液珠已完全消失,掌背却多一条蜿蜒银线,从“炎”徽延伸向腕骨,像火里长出的藤蔓。
“我不喜欢被标记。”他闷声道。
“没人喜欢。”阮昼把空石洼踏碎,碎石飞进水里,“但标记意味着优先权——优先被吃,也优先反击。”
她抬头,目光穿过两人,落在更远的黑海:“潮门一开,我要下潜到第一层回声廊,把‘牝’的巢端掉,你们守外侧,拦火路。”
聂九罗皱眉:“一个人?”
“猎人习惯一个人。”阮昼声音低,却带着笑,“两个人会抢猎物。”
炎拓把指节捏得咯吱响:“我火都升到VIP了,不让我进场?”
“火是后手。”阮昼侧头看他,“等我信号——听见三声兽哨短促,你就点火,把潮门焊死,别让洞再往外吐东西。”
“那之前你出事怎么办?”
阮昼把长发挽成结,用兽哨碎片当簪子固定,声音散在夜风:“猎人出事,不叫出事,叫归队。”
3 准备
聂九罗把装备摊在码头,像摆地摊:
- 快锁绳×2,承重500kg
- 微光潜水灯×3,防频闪
- 折叠火喷×1,炎拓专用
- 深水炸弹mini×4,阮昼自备
- 急救包×1,含止血凝胶
炎拓则把汽油桶拖下船,抽出其中一桶,灌进自制铝热剂,再封回桶口,做成简易热熔弹。
“火喷射程只有八米,洞如果深,我够不着。”
阮昼抛给他一只一次性氧气瓶,瓶身用血写着“南山”二字:“实在够深,就把火喷当信号,我看得见。”
聂九罗把最后一件东西摆上——一只旧式录音笔,内存卡里只存一段空白wav,时长三分钟。
“干什么用?”炎拓问。
“留声。”聂九罗按下录音键,对准海面,“如果我们都回不来,至少让后来人知道洞在哪一天开口。”
阮昼抬眼,目光在录音笔上停半秒,难得温和:“猎人不需要留名,但留声可以。”
4 下潜
04:30,潮水开始回涨,浪声像巨兽翻身。
阮昼腰系快锁绳,绳尾扣在礁石,另一端自由,供她返程。
她没穿潜水服,只着贴身布衣,背一只防水袋,袋里装着四枚深水炸弹。
赤足踏入水,皮肤与海水相遇,竟不起鸡皮,反像归巢。
聂九罗蹲在岸边,把潜水灯递给她:“有事,拉绳。”
阮昼笑:“拉绳是呼救,猎人只拉一次,二次就是弃绳。”
她转身,一个翻身潜入水下,像柄刀滑进绸布,涟漪转瞬消失。
炎拓把火喷背上身,点燃试火,火舌舔过空气,留下一道焦糊甜味。
“她一个人,真能行?”
聂九罗把耳机插进接收器,监听阮昼呼吸频率:“猎人行不行,由猎物决定。”
5 回声廊
水下十米,光线尽失,只剩潜水灯打出一条苍白柱。
阮昼闭气下潜,耳边潮水声渐远,取而代之的是低频“咚咚”,像远雷滚过胸腔。
二十米,石壁出现,壁面布满孔洞,每个孔洞里都嵌着一枚“牝”鳞,鳞随水流开合,像鱼鳃。
她抬手,指尖掠过鳞面,鳞立刻收缩,发出婴儿轻笑。
“回家——”
阮昼从防水袋取出第一枚深水炸弹,设定五秒延迟,塞进最大孔洞。
五、四、三——
轰!
闷响混着水浪,石壁被炸出半米裂口,鳞群惊飞,像银雾四散。
散开的鳞却未逃远,反在空中旋成涡流,齐齐对准阮昼,边缘倒钩竖起。
阮昼旋身,抽出兽哨碎片,贴唇吹出一声极低“呜——”
声波过处,鳞群动作滞半拍,她借空隙穿进裂口,进入第一层回声廊。
6 巢
回声廊是一条天然水下甬道,壁面长满贝壳与骨片,骨片皆呈人耳形,层层叠叠,像无数听筒。
阮昼脚刚落地,贝壳齐齐开合,发出高低不一婴儿啼哭,声音在廊道内来回反射,瞬间放大成海啸。
她跪地,从防水袋取出第二枚炸弹,拔掉保险,却不掷出,而是贴在自己胸口。
“回声是吧?那就听个够。”
她按下延迟十秒,把炸弹塞进骨片最密集处,转身疾游。
轰——
第二声闷响,甬道塌半,骨片粉碎,哭声骤停,海水瞬间浑浊。
阮昼借反冲力被掀出廊道,耳膜刺痛,却笑。
“第一层,清了。”
7 信号
岸边,聂九罗监听耳机里传来两声爆炸水浪,紧接着是阮昼急促呼吸。
她抬头看炎拓:“信号来了,准备点火。”
炎拓把火喷阀门开到最大,火舌舔向夜空,像提前升起的日出。
然而,火舌末端竟被风压逼回,形成倒卷,颜色由橙转蓝——
洞在反吸火。
聂九罗眼疾手快,把第三枚深水炸弹抛向火舌倒卷处,炸弹遇火即爆——
轰!
火浪被炸得四散,倒卷中止,蓝火重新变橙。
炎拓借爆炸间隙,把热熔弹点燃,一脚踹进海面。
铝热剂遇水,发出刺目白炽,像把海水当成熔炉,瞬间烧开直径三米的汽包。
汽包内,隐隐传来婴儿哭声余韵,被高温蒸成扭曲尖叫,最后归于寂静。
8 归
水面恢复平静,快锁绳却猛地一紧——阮昼返程。
聂九罗与炎拓合力拉绳,像拖一条不肯就范的鲨。
五分钟后,阮昼破水而出,浑身是血,左臂被鳞划开一道深口,却笑得像刚逛完集市。
“两层回声廊炸塌,‘牝’群至少死一半。”
她爬上礁石,把最后一枚深水炸弹抛给聂九罗,“留给你做纪念。”
炎拓把火喷丢到一边,蹲下身检查她伤口:“猎人也会流血?”
“猎人靠血认路。”阮昼用海水洗伤口,疼得眉都不皱,“流得多,路越清楚。”
聂九罗默默递上止血凝胶,却被阮昼推开:“别急着止血,让血再流一会,给潮门留个关门信号。”
炎拓翻个白眼,却把自己右手递过去:“要流一起流,我掌心还热。”
阮昼愣半秒,随即笑,把手臂伤口贴上去——
血与火相遇,发出极轻“滋啦”,像两柄刀互磨,短暂,却亮。
9 关门
潮位继续升高,裂隙却未再出现,海面像被熨平。
阮昼把兽哨碎片插回发髻,回身望向黑水:“第一层回声廊已毁,洞短期内无法再向外散播‘牝’声。”
聂九罗抬腕看表,计时器定格在00:44:32——从下水到关门,不到一小时。
她抬眼,与炎拓对视:“我们赢了上半场。”
炎拓把缠着纱布的右手举到眼前,银线与“炎”徽交错,像一张火与铁织成的网。
“下半场,它再来,我就收网。”
阮昼赤足踩上礁石最高处,晨风把长发吹得猎猎,像一面旧旗重新升起。
“潮门关了,但主门还在。”
她低头看两人,声音被风撕得稀薄:
“猎人、火、骨——”
“下一次,我们登堂入室。”
10
远处,天开始亮,一线蟹壳青从海平线浮起,像给黑夜缝了条新边。
三人影子被拉得很长,一条连一条,像三条刚被潮水磨利的刀,锋芒暂藏,却迫不及待想迎向更黑的夜。
阮昼抬手,把染血的兽哨碎片抛向天空——
碎片旋转,落下,被浪接住,发出极轻“咚”。
那是潮门关闭的回音,也是主门开启的倒计时。
(第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