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生舱穿过地球大气层时，外壁与空气摩擦产生的等离子体将观察窗染成地狱般的橙红色。陈逸紧抓着扶手，感受着十倍重力将他的内脏压向脊椎。小满已经失去意识，安全带紧紧勒进她的肩膀。
三分钟的地狱降落感觉像是永恒。当降落伞终于展开，将下坠转为摇晃的飘落时，陈逸才敢松开紧咬的牙关。
“我们...在哪里？”小满恢复意识，声音微弱。
陈逸看向窗外。下方是一片无尽的白色，反射着刺眼的阳光。雪原，连绵不绝的雪原，点缀着冰蓝色的裂缝和深色的裸露岩石。
“极地。”陈逸说。逃生舱的导航系统在脱离泰坦号时受损，显然选择了最近的预定降落区——极地研究站或紧急避难所。
舱体撞击冰面，滑行了数百米才停下，在雪地上犁出一道深沟。冲击力让陈逸的头部撞到控制台边缘，眼前一黑。
几秒钟或几分钟后，他恢复意识，闻到烧焦的绝缘材料和血腥味。他的额头在流血，但看起来只是表皮伤。小满正试图解开安全带，她的手臂上有一道深长的割伤，血已经凝固。
“我们得出去。”她说，“舱体可能泄漏。”
他们打开舱门，刺骨的寒风立即灌入。温度至少零下四十度，即使穿着标准宇航服——原本设计用于空间站内温和环境——他们也立刻感到寒冷穿透层层织物。
但陈逸注意到了奇怪的事：他的皮肤没有像预期那样起鸡皮疙瘩。相反，表面浮现出一层细微的鳞状结构，像是微型隔热层。编辑器在口袋中震动，显示：“检测到极端低温环境，启动温度适应协议。表皮角质化增强，皮下脂肪重新分布，代谢率提升。”
进化。他的身体在实时进化，响应环境。
“看那边。”小满指向远处。
大约一公里外，雪地中矗立着一个结构。不是现代建筑，而是低矮的半球形圆顶，覆盖着厚厚的冰雪，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只有一个金属天线从顶部伸出，标示着它的存在。
“避难所？”小满猜测。
“或者研究站。”陈逸说，“但看起来很旧。”
他们踏出逃生舱，雪深及膝。每走一步都极其费力，寒风像刀片般切割着暴露的皮肤。小满的伤口重新开始流血，血滴在雪地上形成鲜红的斑点。
走到一半，陈逸不得不搀扶她。她的脸色苍白，呼吸急促——可能是休克或失温的早期症状。
“坚持住，”他说，“快到了。”
圆顶建筑比远处看起来更大，直径可能有五十米。他们找到一扇气密门，旁边的铭牌已经锈蚀，但还能辨认：“北极国际基因库 - ‘诺亚方舟计划’ - 2075年启用 - 授权人员专用”。
诺亚方舟计划。陈逸想起林博士曾经提过：二十一世纪七十年代，在生态崩溃最严重的时期，国际社会建立的全球基因库网络，旨在保存地球生物的遗传多样性。大多数在委员会崛起后被废弃或改造，但这个似乎被遗忘了。
门旁有一个生物识别扫描仪，但已经失效。陈逸尝试手动开启，发现门没有锁——或者锁已经锈坏。他们推开门，进入一个过渡舱。
内门也轻易打开。里面是一个黑暗的空间，只有紧急照明提供微弱红光。空气寒冷但干燥，带着陈年尘埃和化学防腐剂的气味。
“有人吗？”小满喊道，声音在空旷中回荡。
没有回答。
陈逸找到照明开关。荧光灯管闪烁几次后亮起，照亮了内部。
他们站在一个圆形大厅中，四周是透明的圆柱形容器，每个直径两米，高四米，里面充满透明的液体。容器中悬浮着生物——或者曾经是生物。陈逸看到北极熊、海豹、独角鲸的完整标本，保存完好，像是沉睡。更远处有其他容器，装着植物、昆虫、甚至微生物培养物。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大厅中央的一排小型容器：人类胚胎。数百个，也许上千个，每个都标注着详细的基因信息和来源族群。
“诺亚方舟计划包括人类。”小满走近一个容器，读取标签，“萨米人、因纽特人、涅涅茨人...极地原住民。他们的基因包含独特的适应特征。”
陈逸走向控制台。设备看起来古老，但电源仍然连通。他启动主系统，屏幕亮起，显示着保存日志。最后一条记录是2091年6月17日：“外部通讯中断。能源储备降至15%。进入深度休眠模式。等待重启指令。”
2091年——八年前。从那以后，这里就被遗忘了。
“为什么委员会没有接管这里？”小满问，“基因库对他们应该很有价值。”
“也许他们不知道。”陈逸猜测，“或者他们认为这里的基因‘原始’、‘落后’，不值得关注。”
他开始浏览数据库。诺亚方舟计划不仅保存基因样本，还保存了详细的研究数据：关于人类如何适应极端环境，不同族群如何进化出独特特征，基因与环境如何相互作用。
一条记录引起了他的注意：“2085年总结报告：基因多样性加速丧失。全球人口中，环境响应基因沉默率已达87%。委员会推广的‘标准人类模板’正在消除自然进化产生的适应性特征。警告：长期可能导致人类面对环境剧变时适应能力崩溃。”
预言。十五年前，这里的科学家就已经预见了委员会技术的危险。
“看这个。”小满在另一台终端前说，“他们不仅保存基因，还保存了文化数据。口述历史、传统知识、生存技能...他们认为基因和文化是不可分割的。”
陈逸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既视感。这个圆顶，这些保存的样本，这种将生物学与文化联系起来的理念——与地下城张铁他们的理念如此相似。不是退化，而是保存人类与自然连接的多种可能。
编辑器震动。陈逸拿出来，屏幕显示：“检测到高浓度保存的原始基因序列。与宿主基因匹配度：93%。建议采集样本进行深度分析。”
他的基因与这些保存的原始人类基因高度匹配？这不可能。他是现代城市居民，祖先来自温带地区，与极地原住民没有直接联系。
除非...
他调出自己的基因数据，与数据库中的样本对比。编辑器显示差异点：主要集中在环境响应基因簇。保存样本中的这些基因是活跃的，可表达的；而他自己的这些基因在遇到编辑器之前是沉默的。但基因序列本身几乎相同。
“这些能力一直存在，”他低语，“只是在大多数现代人中睡着了。”
“什么？”小满问。
陈逸解释了发现。“委员会的技术不仅仅是添加新能力，而是系统性地让我们的自然适应能力休眠，让我们依赖他们的技术。但潜力一直在那里，在我们的DNA里，就像被遗忘的语言，等待重新唤醒。”
“就像你的光合作用基因。”
“是的。还有其他能力。耐寒、耐热、高原适应、潜水适应...所有人类曾经进化出的能力，都还在我们的基因组里，只是被沉默。”
大厅突然震动。不是内部震动，而是来自外部。冰层破裂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接着是重物撞击圆顶的闷响。
他们跑向观察窗。外面，三架黑色垂直起降飞行器降落在雪地上。进化委员会的标志清晰可见。
“他们找到了我们。”小满说，“怎么这么快？”
陈逸检查编辑器，发现一条隐藏信息：“逃生舱信标：启用中。位置持续传输。”有人在泰坦号逃生舱上动了手脚，确保委员会能追踪他们。
气密门传来金属切割声。委员会部队正在强行进入。
“这边！”小满发现大厅后方有一个通道口，标记着“档案室”。
他们冲进通道，身后的气密门被炸开。冷冻空气涌入，与室内较暖空气混合，形成浓雾。在雾气掩护下，他们跑进通道深处。
档案室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比上层大厅更大。这里没有液体保存容器，而是传统的档案架，但架子上不是纸质文件，而是数据晶体存储单元，数以万计，排列得像蜂巢。
房间中央有一个全息投影仪，显然仍在运作，因为当他们进入时，它自动激活了。
一个熟悉的影像出现：林博士。但不是之前见过的版本，这个影像看起来更年轻，更像是他生物身体的全息记录。
“如果你看到这个，”影像说，“意味着你找到了诺亚方舟计划的主要档案库。而这意味着委员会可能已经接近控制一切，或者已经控制了。”
影像停顿，仿佛在组织思绪。
“我在2088年访问过这里，作为联合国遗传工程署的评估员。那时我已经开始质疑委员会的方向，但还没有证据。在这里，我找到了证据。”
影像调出数据：“诺亚方舟计划不仅是为了保存基因多样性。它还有一个更深的使命：观察自然进化过程，理解环境与基因的对话。这些数据，”他指向周围的档案架，“显示了人类基因无与伦比的可塑性。我们可以适应几乎任何环境——如果我们允许自己适应。”
“但委员会害怕这种不可预测性。他们想要控制的进化，可预测的进化，符合他们愿景的进化。所以他们在系统性地消除自然进化路径。”
影像变得更加严肃：“更糟的是，我发现委员会正在秘密收集这些保存的原始基因样本。不是研究，而是...销毁。他们想要消除替代方案，确保他们的技术成为唯一的进化路径。”
陈逸感到寒意。这不是简单的科学分歧，这是有意消除选择，垄断进化的未来。
“我复制了关键数据，建立了抵抗网络。”林博士的影像继续说，“但我知道不够。所以我留下这个信息，希望有一天，有人能找到这里，继续这项工作。”
影像靠近，仿佛能看见他们：“如果你在这里，陈逸，小满，或其他任何人，请听好。在档案库最深处的保险库中，有‘起源样本’——未受现代污染的人类基因样本，来自不同大陆的隔离族群。这些样本中，环境响应基因不仅是完整的，而且是活跃的。它们是钥匙，可以帮助重新激活人类被沉默的潜力。”
“但要小心。委员会知道这个地方。他们可能已经布下陷阱。而且...”影像开始闪烁，“我怀疑委员会本身可能不是最终的控制者。我们的数据表明，有更古老的势力在影响人类进化方向，远在委员会成立之前。我们称之为‘熵寂守望者’。”
熵寂。陈逸记得这个词来自热力学：系统达到最大混乱度后的静止状态。但用在这里是什么意思？
影像突然扭曲，声音断断续续：“档案库...有自我保护系统...如果检测到未授权访问...启动净化...必须...找到...”
全息影像消失。与此同时，档案室的门密封关闭，锁死机构发出沉重的“咔哒”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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