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那年,苏辞从雪地里捡回一个浑身是伤的少年。
他忘记了一切,唯独记得自己姓解。
七年间,她教他读书认字,他陪她走南闯北。
直到那天,一队黑衣人跪在他面前,齐声唤道:“当家。”
而他转身望向她,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疏离:
“苏姑娘,这些年,多谢照料。”
后来,京城解九爷名震四方,身边却总跟着一个青衣女子。
旁人都说那是解家最锋利的刀。
只有他在深夜轻抚她腕间的旧疤,声音发颤:
“阿辞,别再做我的刀了…做我的解语花,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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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岁的苏辞推开吱呀作响的柴扉时,北平的雪正下得铺天盖地。
那是民国十七年的冬天,冷得骨头缝里都渗着寒意。她拢了拢洗得发白的棉袄,挎上竹篮,准备去三里外的镇上用绣品换些米面。父亲早逝,母亲病弱,家里就靠她这双手撑着。
雪地里那一抹暗红,起初她还以为是哪家丢弃的破布。
走近了,才看清是个人。
是个少年,蜷在积雪的枯草丛里,浑身是伤。黑衣被划得破碎,露出的皮肉翻卷着,冻成了青紫色。最骇人的是额角一道伤,血凝在苍白的脸上,触目惊心。雪还在落,一点点盖住他,像要无声无息地将这生命掩埋。
苏辞蹲下身,手指颤巍巍探向他鼻下。
一丝微弱的气息,游丝般,烫着她冰凉的指尖。
她几乎没怎么犹豫。篮子扔在一边,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几乎冻僵的少年拖起,半背半扶,一步一步挪回那个只有三间土坯房的小院。雪地上,拖出一道深深的痕,很快又被新雪覆上。
母亲陈氏见了,吓得不轻,咳着说:“阿辞,这……这来路不明……”
“娘,还活着,不能见死不救。”苏辞打断她,将人安置在自己那间狭小却还算干净的屋里唯一的板床上。打来温水,一点点擦拭那些狰狞的伤口。有些深可见骨,她看得手抖,却咬着唇,去灶下翻了父亲留下的、舍不得用的半瓶烧酒,忍着心疼给他清洗消毒。没有药,只得煮了干净的布条,仔细包扎。
少年一直昏迷着,高烧不退,夜里说起胡话。破碎的音节,听不清,只偶尔捕捉到几个字:“……走……别管我……长沙……”
长沙?苏辞拧干帕子敷在他滚烫的额上。那么远的地方。
第三日黄昏,烧终于退了。
苏辞端着稀得照见人影的米汤进屋时,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眼睛极黑,极深,像两口古井,漾着初醒的茫然,随即迅速被警觉覆盖。少年挣扎着想坐起,牵动伤口,闷哼一声,眉头狠狠皱起。
“别动!”苏辞忙上前按住他,“你伤得很重。”
他身体一僵,避开她的手,目光锐利地扫过屋子,最后落回她脸上。审视,戒备,还有一丝掩不住的虚弱。
“你是谁?”声音沙哑干裂。
“苏辞。这里是我家。三天前,我在外面雪地里发现了你。”她将米汤递过去,“你昏了很久,先喝点东西。”
少年没接,只盯着她,似乎在判断话的真假。半晌,才慢慢放松了绷紧的脊背,哑声问:“这是哪儿?”
“北平,西郊。”苏辞把碗往前送了送,“你从哪里来?叫什么名字?家里人一定急坏了。”
他接过碗,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却布满了细小的伤口和薄茧。碗沿碰到干裂的唇,他小口啜着,眼睛低垂着,长睫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一碗米汤见底,他将碗递还,沉默了很久。
久到苏辞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抬起眼,那古井般的眸子里,茫然真切地浮现。
“我……”他顿了顿,眉心紧蹙,似乎在努力回想,最终只是摇了摇头,声音低了下去,“我不记得了。”
苏辞一怔。
“什么都不记得了?”
少年抬手,指尖按上太阳穴,那里还缠着布条:“头疼……想不起来。只记得……”他抬眼,看向窗外灰蒙蒙的天,“好像,我姓解。”
解?一个不算太常见的姓氏。
苏辞看着他苍白的脸,沉静却难掩惊惶的眼,心里某处软了一下。“那就先叫你‘小解’吧。”她起身,接过空碗,“想不起来就别硬想,先把身子养好。我家里没什么好的,但总有你一口吃的。”
她走到门口,身后传来极轻的一声:
“……多谢。”